第206章 往事懸念
葉清歡至今都記得那是個夏日的夜晚,那時候還沒空調,就在逼仄的弄堂裏麵住著,窗戶都開著,吝嗇的晚風從窗口吹出來,她被熱的受不了,醒來的時候聽到一曲宛轉悠揚的琴聲。
小時候的她,很多時候都以為那是一場夢。
葉蘭彈奏琵琶的時候,聲調婉轉,麵上神情柔軟,著一襲天青色旗袍,坐在客廳一把紅木椅子上,手指蹁躚,婀娜多姿,非是凡人能比。
小小的葉清歡站在門口,偷偷地將門打開了一絲縫隙,揉了揉眼睛,望著那個仙女一樣的女人,好像不是平時囂張的可以跟鄰居打起來的潑婦,好像不是那個偏執到不管她怎麽哭鬧都堅決不去學校給她開家長會的媽媽。
關於琵琶的記憶,就在念高中的時候,某天回家,看到滿地的琵琶殘骸的時候,戛然而止。
葉蘭沒跟她解釋,隻收拾了屋子,擦幹了眼淚,說晚飯待會兒就好。
後來她曾經從左鄰右舍嚼舌根的女人嘴裏聽說,那天下午來了個男人,最後被葉蘭拿著琵琶給砸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嫖客婊子沒談好歡錢唄。”
“哎呦虧你說出口人家姑娘在這兒呢……缺不缺德的呀。”
那時候,葉清歡背著雙肩包,目不斜視的穿過弄堂,將自己關進家門。
往事總讓人傷神。
葉清歡伏在沙發上凝神想了很久,想起自己有段時間沒去看葉蘭了,盡管她大概也想不起自己來。
次日一早,葉清歡在附近超市買了些黃桃罐頭,和一些蜜餞零嘴,都是挑的老牌子,葉蘭喜歡的口味,然後大包小包的提著這些東西去了療養院。
到療養院門口的時候,她攏了攏身上的毛衣外套,擋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出門前她刻意穿了件寬大的衣服,不那麽的引人注目,盡管知道葉蘭未必能看出什麽端倪來,但還是有些心虛。
葉蘭以前清醒的時候,曾三番五次的警告過她,女人這輩子最忌諱的就是被自己喜歡的男人瞧不起,所以自尊自愛真的很重要。
說這話的時候,葉蘭咬著牙,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我知道我沒資格跟你說這些,但是女兒,你聽好,我沒資格,但是我又是最有資格跟你說這些的,聽媽媽的話,沒錯。”
葉蘭是個有故事的女人,葉清歡一直都知道。
她曾經以為總有一天葉蘭會告訴她關於她的故事,也許是關於一個男人負心的故事,也許是關於一個女人癡心的故事,但是她沒等到,隻等到了她神誌不清,瘋瘋癲癲被送到了這裏。
李阿姨早早的迎出了院子,穿著白大褂,氣色十分足,見到葉清歡便十分親昵,“清歡,好久沒見你來了,最近工作忙吧。”
“還好。”
“你媽最近精神狀態不錯呢,一天總能有兩三個小時清醒的時候。”
“是嗎?”
葉清歡微微一愣,“哎呦我騙你幹什麽,快去看看,這會兒正教咱們院子裏護士們修剪花枝呢,去看看。”
李阿姨的話,讓葉清歡一臉的不敢置信。
上回來的時候,葉蘭還瘋癲著唱曲兒呢,現在就清醒了?
她腳步匆匆,走進了院子,還沒走近,遠遠地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十分輕靈,卻帶著幾分滄桑感,聽得出年齡的質感。
“這花兒要是這邊葉子都修剪掉的話,會顯得簡單好看很多,留太多葉子反而冗雜了些,不好看。”
“蘭姐,你看我這個。”
“小王這個好看。”
葉清歡生怕驚動了葉蘭,提著東西站在院子門口,久久的不敢發出動靜。
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葉蘭這副清醒的樣子了。
“哎呦不早了,我那院子的趙大爺該醒了出來遛彎兒了,我先走了。”
“可不是麽,我也是得走了。”
護士門作鳥獸散,剩下一院子的花枝花葉,葉蘭拍了拍膝蓋上的葉子,起身欲走,抬眸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門口的葉清歡,登時目光一滯。
“您說您也是,清醒了,什麽都想起來了,怎麽也不讓李阿姨給我打個電話啊?”
葉清歡開了一罐黃桃罐頭,倒了半罐在瓷碗裏,推到葉蘭的麵前,一副埋怨的樣子。
葉蘭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好了,你最喜歡的黃桃罐頭啊,媽。”
“我不清醒的時候,你都在哪兒啊?”
葉蘭接過勺子,卻又拿了個碗,將剩下的一半都倒了出來,推到葉清歡的麵前,遲疑著看了她的小腹一眼,“你能吃麽?這個太涼了。”
順著葉蘭的目光望去,葉清歡微微一愣,這才發現衣服扣子開了,隆起的小腹這會兒畢露無疑。
她很瘦,想說是自己胖了一圈都不行。
何況這會兒葉蘭清醒的很,心思細膩敏銳的很。
“媽,我……”
“那小子對你好嗎?準備什麽時候結婚啊?”葉蘭自顧自的問著,似乎也不著急等葉清歡回答。
葉清歡卻有些詫異,“媽,您不罵我?”
“我知道你們現在不比我那個年代,奉子成婚很正常,你李阿姨說那小子人挺好的,對你也好,我也就沒打擾你,你工作忙。”
葉清歡皺了皺眉,眼中浮起一絲狐疑。
但是很快她便當做這是李阿姨哄騙葉蘭的一些話,沒再當回事了。
“工作還好,最近這段時間歇著呢,他對我也挺好的,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帶他來看您。”
“不用了,”葉蘭的聲音有些悶,“別帶他來了,讓人知道你有我這個媽,不好。”
“說什麽呢?您是我媽呀。”
“我知道。”
葉蘭低著頭,勺子攪動著黃桃罐頭,碰在瓷碗壁上,發出哐當的碰撞聲,像是撞在人心上一樣,讓人覺得沒來由的焦慮。
“我不想見他,我自己在這兒過得挺好的,小護士們都很喜歡我,沒人知道過去的事情,丫頭,其實我看你現在過得好,也就放心了。”
“我過得挺好的,媽,您別內疚,那件事跟您沒關係的。”
“怎麽會沒關係呢?”
說著說著,葉蘭的眼眶便紅了,“這麽多年,我活的混混沌沌也就一了百了了,我可憐的姑娘,自己一個人扛著,還要照顧我這個瘋子這麽多年,哪兒容易啊,攤上我這麽個媽,我姑娘你上輩子是造了多少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