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莫名的放過
屋外雖然陽光清亮,小侯爺卻隻覺內心空冷黑暗,陌生的抽痛如蟻附骨,一下緊接一下。他大口地喘息著,回書房的那段路仿佛是通往地獄之路,那般沉重而悲切。
他閉著雙眼,撐住門框,臉色白得近乎透明。
“小侯爺,小侯爺——”下人摧魂的聲音又來了,“大理寺又來人了,這回是司直劉正劉大人……”
“讓他走,我不想見……”頭死死抵住門框,小侯爺咬牙道。人已經被他們帶走了,他們還來做什麽?
“不行啊小侯爺,他說有公務在身非見你不可。”
“我說讓他滾,聽見沒有!”小侯爺麵目猙獰嘶吼。
“喲,小侯爺,這是叫誰滾呢?”身後有人朗笑著過來了。
不想見的已經來了不見也不行了,小侯爺平了平心氣,緩緩轉過身來,“劉大人有何見教?”
“不好意思啊小侯爺,不得通稟就進來了,隻是公務緊急不得耽誤啊。你夫人就將軍府縱火大案狀告了……”
“我知道了,你直說吧,你們還想做什麽?”
劉正一怔,這還是發生不到一個時辰的事小侯爺這麽快就知道了?
於是順話而下,“那如此最好,麻煩小侯爺把你妾室月離華叫出來我好帶回大理寺問話。”
“笑話。”小侯爺笑得渾身陰冷,“人已被你們帶走了,你們還來問我要人,難道這世間有兩個月離華不成?”
劉正一驚,“小侯爺這話從何說起。大理寺卿王大人隻命我一人前來拿人,何曾有人已被帶走之說啊?”
“方才鄭可已經來過了,你直接回大理寺問他去吧。”
“鄭可?不對啊,小侯爺,鄭可這兩天告病假未曾當值啊!”
小侯爺全身一震,“你說什麽?”
“鄭可得急病已經有三日沒來大理寺了,怎麽可能……”
腦中嗡地一聲,整如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肺腑透涼腦子也分外清明,小侯爺觸電般跳起,一把執住稟報的下人,眼底是癲狂的陰鷙,“她要走了,她要走了,快,集合所有護衛,跟我走,跟我走!”
話還沒落音,人已衝了出去。
劉正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人已經不見了。抓住那下人一問才知道事情原委大叫不好,急急也回大理寺而去。
陽光依然熾亮,街道依然熱鬧繁華,一如當日她拖著殘腿時經過的情景。世事真的變化無常,那日仿佛被世界遺棄的她今日卻伏在光頭寬闊的肩膀上,溫暖踏實地讓人心平如大地。
“娘,你抱緊了,馬上要出城啦。”光頭一語雙關的聲音傳來,寧小葵心內撲哧一笑,刻意蒼老著聲音道:“乖兒子,娘要吃糖葫蘆,吃完糖葫蘆才可以出城。”
光頭立馬虎軀一顫,回首低聲乞求,“老大別鬧了,出城要緊。”
“嗬嗬,騙你的啦。”寧小葵拉了他一下耳朵低笑道。
城門口接近,巍峨而高大,熙熙攘攘的人群進出往來自由。
寧小葵最後一次回首看向熱鬧嘈雜的大街,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悵然心酸,再見,宜安城,再也不回來了。
陡然間,一匹馬橫衝而來,馬上人舉著令牌大喝,“捉拿嫌犯,關城門,馬上關城門。”
寧小葵與光頭齊齊一驚,光頭想都沒想立即撒開兩腿飛奔向城門。想出城的百姓們聽得這令下正愁今日回家時間肯定被耽誤,一見有人死命衝向城門口,不由得也紛紛湧向城門。一霎時城門口頓時水泄不通。
“退後,退後,關門,關門了。”守門士兵急忙用槍杆擋住如潮的百姓,沉重的城門開始緩緩合起。
有人哭叫起來,你推我搡,場麵開始混亂。光頭背著寧小葵被擠在了中間動彈不得不禁暗暗叫苦。又是一陣急如雷的馬蹄聲,寧小葵下意識回頭,見馬上當先一人如一麵沉黑的刀刃淩厲而突兀,瞬間逼來。
小侯爺!
心瞬間沉入深潭,“他來了。”
寧小葵顫聲低語。
“我們必須出城門。”光頭咬牙回答,陡然一發力,猛推前麵三五個百姓。前麵百姓哪裏承受得住這股力量,身不由主也推向他前麵的人,於是你推我,我推前麵,旁邊的人看見也跟著推擠上前,一下子,人群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推力,瞬間將守門士兵擠倒在地,呼啦,這下不可收拾了,百姓一見有了缺口,更是不要命地衝上來。
“退後退後。”急的士兵們直用槍砸,但是場麵已經不可控製,洶湧的人潮如同決堤洪水,瞬間衝破了城門,光頭大喜背著寧小葵也往外衝。
“月離華——”霍然間,人潮洶湧間傳來小侯爺一聲絕望的嘶叫,聲線像薄薄的刀刃,瞬間割破人的心膜。
寧小葵驀然回首,於是那雙幽痛狂亂的眸,刹那間穿越紛亂的人潮,直直與她相對。
寧小葵心腔發緊,胸口似有一柄薄薄的刀,壓抑地刺在胸口。
時間短暫僅一個電光間,眸子倏然不見,她已出了城門。
出了城的兄弟們很快圍攏上來,護著寧小葵一路向西而去。
但背上依然灼灼如火似刃,寧小葵再次回首。
城樓上,一人在金色的陽光下站成一尊凜然不動的神祗。大風淩厲,他的黑發與素袍亂舞,眸光深黑幽邃,宛如沉淵萬仞,幽傷像沉浮蕩漾其間的黑水,慘淡迷蒙不可見底。
寧小葵心緒如麻:他明明看見我了,為什麽不追來,臨到頭來他又一次放過了我,究竟是因為什麽!
老大的順利回歸,胭脂山舉寨歡騰,當夜又是殺豬宰羊一頓豪飲。兄弟們都喝得東倒西歪,寧小葵卻越喝眼睛越亮。
一個人悄悄來到屋外,斜月如鉤,清輝遍灑,一地的霜白。
她托頰仰覷弦月,她現在所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她21世紀家鄉所看到的那輪月亮呢?不知道哥哥嫂子在做什麽?
哥哥是個體育迷肯定是在看體育綜藝,嫂子一定是在給球球洗澡,然後陪他上床講故事哄他睡覺。而從前的自己此時在做什麽呢,要不就是在宿友開臥談會,要不就是逛大街吃美食,要不就是通宵達旦的惡補功課,以應對明天的考試。
想著從前的美好,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然而一陣涼風吹來一下子將她的美好記憶如浮萍吹散。然後,一雙幽痛暗邃的眸倏然滑進腦海,“月離華——”那仿佛從肺腑血液裏迸發出的一聲嘶叫依然嫋嫋不絕縈繞耳際,“他為什麽要放過我?”她低低問蒼穹也問著自己。
沒有答案,她猜不透那個男人最近不按常理出牌的心思。
為什麽要去想他?
他對她有著怎樣的心思她早就不再關心了。
出得宜安城,便是與姬家,與他斬斷一切瓜葛的時候,從此以後她寧小葵便隻是寧小葵,再不是什麽將軍女兒侯爺妾,有的隻是胭脂山寨賊婆娘。
隻是妖孽,妖孽你在哪呢?
“老大,怎麽,有心事啊?”身後悉悉索索,光頭不利索的舌頭說著話,蹭了過來與她一同坐在草地上。
“我想家了。”寧小葵笑了笑道。
“那個破家有什麽好想的,山寨才是你真正的家。”光頭嗤鼻道,忽又想起什麽來,“老大,我說好像少了點什麽,那個死人妖呢,哪去了?”
“我找不見他了。”寧小葵輕輕掏出夾縫口袋中的那個小巧銀亮的指甲剪,默然看著,半響才傷心道。
“他沒死吧?”光頭毫不客氣道。
“沒有,他一定沒有死。”寧小葵握緊指甲剪,眸光堅定一字一字道。
“沒死就好辦啦,我幫老大找,這小子長得太他媽引人注目了,不愁找不到。”
“嗯。你幫我找,一定要找到他。”寧小葵用力點頭,感激地輕輕擁抱住了他的肩。
“老大,那個,那個……”光頭一下如坐針氈,扭扭捏捏道,“你能不能別老是抱我,我的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得緊,受不了……”
寧小葵噗嗤樂了,給了他一個暴栗。
光頭嘿嘿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包茴香豆來遞到寧小葵手中,“剛做的,味道不錯。”
寧小葵打開捏了一粒吃了,隻覺豆肉熟而不爛,軟而又韌,咀嚼滿口生津,香氣馥鬱,鹹而透鮮。
“唔,真好吃,是你做的?”
光頭搔搔頭,“嘿嘿,以前家裏窮,買不起零食,我娘就經常做這個給我解饞,久而久之我就學會了。”
“真瞧不出你還有這手藝。”五大三粗的光頭居然也會做茴香豆,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老大要喜歡吃,我可以經常做。”被誇獎的光頭臉上喜滋滋的,十分受用。
寧小葵吃著吃著,忽然放下來歎了口氣。
“怎麽了老大?”
“光頭,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大,你會不會對我這樣好,可以冒死來救我,做茴香豆給我吃?”
“老大,這根本不可能嘛,你就是我老大還會有假。”
“我說是假設,我長著一張與你老大一模一樣的臉,卻被你們誤以為是老大,結果有一天發現我是李代桃僵的,你和兄弟們還會對我這麽好嗎?”寧小葵盯著他,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