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赫亦居然說要帶她散散步,這委實讓宋吟驚訝。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麽,她真的看不透。
剛才還說著她為什麽不能回到雁楓樓,緊接著就說要帶她出來散步。
這前後的跳躍,讓宋吟都反應不過來。
晚風徐來,帶來了鬆樹淡雅的味道,還有潮濕泥土的氣息。
蛙聲不絕於耳,蟋蟀聲此起彼伏。
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小鳥的囈語,定是做了什麽美夢。
今晚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
是了,算算日子,快到六月十五了,每個月的十五、十六都是月圓之夜。
天空沒有幾片雲。
因了皎月柔和的光芒,墨藍色的天幕,就像剛被人清洗過的緞子似的,祥和柔美。
兩個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長長的,一個挺拔俊秀,一個身段曼妙。
偶爾兩個人的影子因為角度的原因重疊在一起,顯得情意綿綿。
林間的土地因夜晚的緣故,有點潮濕,腳踩上去發出輕柔的響聲。
偶爾踩到樹枝或枯葉會發出咯吱的聲音,更襯托出這夜晚的靜謐。
宋吟像一個饑渴難耐的人,突然之間見到了甘霖,貪婪地呼吸著野外自由的空氣。
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多想放下所有的偽裝和心事,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欣賞這上天恩賜的美景,哪怕是一小會兒的時光。
可是,這個願望是那麽的奢侈。
她還不能夠放鬆警惕,放下偽裝,因為在她前麵走著一個聰慧無比而又心狠手辣的仇人。
她還沒有報仇。
剛才在飯廳,之所以她會反應那麽激烈,是因為她必須偽裝成深愛著白洛霆的樣子。
如果白洛霆跟華裳公主訂婚這樣的事兒,她還無動於衷,不可能不被別人懷疑。
所以她不得不偽裝成了一個傷心欲絕的人。
夢嵐說得很對,如果你想偽裝成什麽人,那麽就要真的去變成那樣的人。
隻有這樣,對方才會相信,才不會露出破綻。
所以宋吟無數次地提醒自己要從骨子裏認定自己真的很愛白洛霆。
在雲府的時候,偶爾會從父親和哥哥那裏聽到官場裏的一些人和一些事兒。
跟著哥哥讀史書的時候也會讀到形形色色的人。
在這些人中她最痛恨的便是虛偽小人,沒想到她最終也要成為且不得不成為這樣的人——她最討厭的人。
夢嵐也曾說過,越是深不可測的男人越喜歡單純的女人。
她還說宋吟本身就具有這樣單純的特質,說她最好的武器便是眼淚,當不知道怎麽做的時候就哭。
這些話是進宮前,夢嵐對她說的。
那時候她正對著銅鏡往耳朵上戴一副耳墜,那耳墜是月亮形的,通體雪白。
就在這時候,夢嵐走了進來,看她的打扮,有些愣神。
“我都被迷住了,更可況那些臭男人。”
也就是在那時候,夢嵐告訴她,不管她看到卓公子以何種身份出現在麵前都不要驚訝。
否則在那些精到骨子裏的人麵前就露了餡兒。
她做到了。
當她發現卓公子就是當今的孝懿皇帝時,她很驚訝,卻沒有表現出來。
她偽裝得很好。
夢嵐說得很多話都是對的。
但是宋吟很快便發現,夢嵐傳授的經驗在北堂赫亦身上,似乎都沒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北堂赫亦是一個所有情感都不外露的人。
永遠都是那麽高高在上,永遠都是那麽深不可測。
宋吟感覺報仇雪恨的希望渺茫,可是騎虎難下,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前行。
北堂赫亦真的是一個很厲害又很可怕的敵人。
宋吟走在月亮地裏,呼吸著鬆樹和泥土的芳香。
置身於一片寧靜中,本是能夠讓人一直輕鬆下去的環境,可是她腦海中竟又浮現起剛才在飯廳的那一幕。
“你知道在外界眼裏,咱們是什麽關係。因為這層關係,你還不能拋頭露麵。”
北堂赫亦表情平淡。
“可是那些都是假的,我當時是不知道怎麽辦,而且我不能讓白公子有事。所以……所以我才做出那樣的舉動。”
宋吟本想目視著北堂赫亦說完這些話,但是奈何她很害怕北堂赫亦,所以隻是對視了幾秒鍾,便低下了頭。
北堂赫亦繼續玩弄著手中的酒杯。
半晌才說道:“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既然你做出了決定,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那個酒杯是青花瓷的,產自遠近聞名的景德鎮。
小巧玲瓏的酒杯上麵,有綠蘿形狀的藍色花紋,一隻小巧可愛的小鳥停在枝幹上。
酒杯通體光滑,摸上去手感很好。
北堂赫亦用他那長滿繭子的手,一遍一遍摩挲著。
宋吟不理會他說的話,低著頭抽噎著。
“我要回去,我什麽時候能回去?”
她說的話前後矛盾,但是宋吟感覺她非要這麽說。
冥冥中覺得隻有這樣說才是最恰當的,很符合她扮演的角色。
“很快,現在不行。”
宋吟哀怨地看了北堂赫亦一眼。
北堂赫亦眼睛並沒有看她,仿佛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兒。
宋吟低下頭,吐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北堂赫亦見宋吟不再說話,便起身要離開。
難道這就要離開了嗎?
宋吟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北堂赫亦轉過頭來,棕色的瞳仁深邃明亮。
迫得宋吟隻能轉移視線。
“天天我連門口都出不去,跟坐牢一樣。
沒有人跟我說一句話,她們也不敢跟我說。
我天天隻能對著花花草草,這樣的日子,我還不如出去送死呢。”
宋吟說著便又撅起嘴抹起眼淚來。
“她們為什麽不跟你說話?”
北堂赫亦竟然耐心起來。
他整整比宋吟高了一個頭,眼下正低頭俯視著她。
“我不告訴你。”
宋吟知道說了也沒用,好像自己在告狀似的。
他們如何行事,不都是受了他的指令嗎?如今卻這般假惺惺。
“我會調查。”
北堂赫亦突然發現他問話時身子是前傾的,很不像自己,便把身子移開了些。
“不要。”宋吟慌忙說道。
她抬眼看到北堂赫亦那深邃的眸子正瞅著她,不覺又低下了頭。
“好像跟我告狀似的。如果不能換地方,我還要跟他們相處,以後我更沒好日子過了。”
她喘了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
“就這樣吧,隻希望我能快點離開這個地方,要不然我都要成啞巴了。”
房間裏麵又陷入了沉默,宋吟抬起頭來,正看到北堂赫亦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出去走走”
宋吟錯愕地看著他,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北堂赫亦已經喚秦宇進來了。
宋吟感覺是在做夢似的,前一刻還在錦繡軒,現在居然已經沿著林間的小路散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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