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開藥堂
太子府內的一切歸於靜謐，夜一如往昔般深沉，將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深埋於此。
翌日，熹光籠罩下的院落安寧而祥和，李誌坐在院內納涼，手執蒲扇給自己扇風，同時不忘指點十寧曬藥。透過紗窗可以窺見房內的女子，時而揮毫，時而抓藥，忙碌的身形若穿花蝴蝶。
他親眼所見，這蘇家的七姑娘每日早出晚歸，幾乎天一亮就出現在藥房內，每日到了傍晚才依依不舍地離去，那份對醫術的熱愛絕不似作偽。
李誌暗自點了點頭，目露讚賞。
當下的年輕人大多心浮氣躁，追名逐利，倒是鮮少有人能像她這般沉得住氣，勤懇努力的。
他吩咐十寧將地上的草藥拾起，分門別類地整理起來，自己則敲了敲房門，爽朗的笑聲隔著門板傳入室內：“蘇姑娘，我能進來嗎？”
蘇雙月擦了把額上的汗，答聲清亮：“我在煉製藥丸呢，李叔若是不嫌房中悶熱，那自然無妨。”
房門應聲而開，一進屋李誌便發覺氣溫陡升，循著火光望去，隻見鼎爐燒得正旺，而蘇雙月坐在小凳上，動作嫻熟地將一捆木柴塞進爐中，橙黃的火舌逐漸將木柴吞噬。
熱氣熏得她額頭沁出點點汗珠，但一雙翦水般的眸子，在煙霧繚繞中依然亮得驚人。
她繼續一麵賣力地手持小扇扇著風，一麵仰起脂粉不施的笑臉：“李叔，猜猜我這次煉的是什麽藥丸？”
“你這古靈精怪的丫頭，還想難倒我？”李誌精通藥理，眼角掃過地上的藥渣，再輕嗅空氣中彌漫的藥香，心中便有了數：“有仙鶴草、雞冠花、藕節，莫不是在製止血丹？”
蘇雙月吐了吐舌：“果然瞞不過您老。我隻是想著刀劍無眼，冥王的手下或許會常常受傷，這些藥可以防止因失血過多而有性命之虞。”
李誌摸著長須微微頷首，與她一起注視著鼎爐。
約摸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蘇雙月精神大振，欣然笑道：“好了，這一爐又可以出爐了。”
接著她又開始忙個不迭，幸而有李誌在一旁相助，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最後的結果自然大獲成功，一爐十二枚渾圓通透的紅色藥丸靜靜地躺在他們麵前，隻一看便知成色極好，散發著濃鬱藥香。
李誌捏起一粒細細端詳一番，不由得連連點頭：“這哪裏像個閨閣小姐的手藝，看來你不在寧德侯府的那些年，真是學了不少東西。”
正將藥丸一顆顆裝入瓷瓶內的蘇雙月動作微滯，這煉藥的精湛手藝，也是當年爹傾囊相授教給她的。
隻是如今她已出師，足以獨當一麵，爹爹卻不知身在何方。
“蘇姑娘，我上次風寒時試著吃了你煉的驅寒丹，隻一枚下去便覺得藥力精純，渾身發熱，不過一日便好了完全。”李誌回憶起上次的經曆，仍然覺得難以置信：“你既有這等手藝，又不缺藥材，不如開個藥堂吧？”
掩去眼底稍縱即逝的黯然，蘇雙月疑惑地喃喃道：“藥堂？”
當初爹在世時，他們柳家也是有自己的藥堂的，江湖上誰人不知柳葉堂的藥物美價廉，被人戲稱為是從閻王爺手裏搶人。
藥材，她不缺；店麵，她手裏有；手藝，她更是當仁不讓……
她沉思片刻，眼前一亮：“李叔，你說的確有幾分道理，待我找個恰當的時機同王爺商量一番吧。”
這個恰當的時機，很快便在這一日的傍晚時分到來。
天幕昏黃，殘陽如血，在小凳上又坐了一整天的蘇雙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酸軟的身軀逐漸舒展開來。
忽然她耳尖微動，聽見屋外有一串腳步聲傳來，黑色長靴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平穩而有力，以及那道歡脫的戲謔男聲，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小月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沒有想我啊？”為了附庸風雅而添置的題詩折扇展開，遮住那張笑嘻嘻的俊顏。
蘇雙月瞥一眼扇麵上恣意風流的大字，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出來：“潘安再世，百裏無雙？”
他可真敢寫！
百裏蔚摸了摸自己白皙光滑的臉蛋，樂顛顛地將半邊臉藏在折扇後，擺出一個風流倜儻的造型：“是啊，是不是很符合本公子英俊無雙的臉。”
蘇雙月近來吃一塹，長一智，深知一旦和此人說一句話，他便有本事再跟你聊上十句。因此她挪開視線，朝一旁的夜祁墨望去。
“你有事要同我商量？”夜祁墨十指靈巧地解下披風，坐在椅上淡淡挑眉。
蘇雙月微微頷首，將先前和李誌商量的計劃徐徐道出，在這一個下午的時間裏，她已經將各個因素思量推敲了一番，如今已是成竹在胸。
她拍了拍手，清脆的擊掌聲引起其餘幾人的注意：“李叔，十寧，你們也過來吧，咱們來商討一下開藥堂的事。”
蘇雙月站起身，集眾人的目光於一身，而後侃侃而談：“這幾日來我都在配藥，藥效從止血到驅寒皆有，但是這些藥卻閑置在此，無法物盡其用。因此我想開一所藥堂，上至王孫貴胄，下至平民百姓，都能在這裏找到適合的藥。”
一席話落落大方地說完後，眾人皆若有所思，而幾人中最具話語權的夜祁墨，則是唇角輕揚：“繼續說下去。”
蘇雙月心知這已經是他認可了的表現，繼續一鼓作氣道：“藥堂的名字還需大家集思廣益，我們如今有藥材，有鋪子，有人手，也有煉藥的技術，可以說已經形成了一個藥堂的雛形。”
“我覺得雙月說的有道理。”百裏蔚學著李誌的模樣，摩挲著自己光滑無須的下巴，眼中精芒閃動：“小月月煉製的很多藥丸，咱們冥衛幾乎用不到，與其賣給其他商販讓他們從中賺取差價，倒不如咱們自己開店！”
夜祁墨比他考慮得更深一層，如果將藥堂掌握在自己手裏，他們就可以決定交易的對象。
試想如果朝中權貴或其親眷性命垂危，所需的藥丸卻隻有他們這家藥堂具備，那到時候他們大可以此為要挾，讓那權貴傾向於冥王陣營。
更何況藥堂之舉利國利民，對百姓也大有裨益，這對他招攬人心而言，絕對是一件好事。
夜祁墨眸色幽幽，一聲輕笑：“我也同意開這個藥堂。”
李誌及時提出異議：“隻是這藥堂裏的人手怕是不夠吧。”
原本興致盎然的蘇雙月頓時如一瓢冷水從頭澆到尾，數著手指念念有詞道：“我配藥煉藥，隱身幕後，李叔負責坐堂，開藥方，十寧做個抓藥的小夥計，再負責灑掃雜物……”
人手的確有些捉襟見肘。
“資金和人手，都可從冥王府抽調。”關鍵時刻，夜祁墨攬下了她所遭遇的燃眉之急。
蘇雙月投以感激的一瞥，既然有投入，那就要先把收益模式製定好。然而在她提出分成之後，夜祁墨卻隻是挑了挑眉：“你看我像是缺這點錢的人嗎？”
冥王府家大業大，奢華排場比之偌大的蘇府都過猶不及，她這點小錢的確是班門弄斧了。
蘇雙月訕笑，卻聽夜祁墨漫不經意地道：“第一年所有收益歸你，之後，五五分。”
聞言她不由得睜大眼，她提供技術和管理，這所院子包括其內的草藥也是她的所有物，而夜祁墨隻負責暫借人手和資金，居然獅子大開口想要均分？
在她的據理力爭之下，成功地變成了三七分。自然是她占大頭。
收獲滿意結果的蘇雙月樂顛顛地哼起小曲，滿麵春風，卻未發覺夜祁墨眼中盛滿的笑意。
藥堂的名字暫定為月寧堂，接下來的幾天則進入到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冥王府調來的下人共有五人，都是經過精心訓練後選出的謹言慎行、手腳麻利的人選。
“奴才名為朱富，冥九爺挑了我們幾人過來，從此我們但憑姑娘吩咐。”為首一人有一雙精明的眼，上揚的眼裏精光閃爍，而他身後的人也紛紛簡單介紹了下自己。
另一個給蘇雙月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名為朱貴，他與朱富眉眼有七分相似，卻顯得更加寬仁忠厚，隻愣愣地憨笑。
幾人中唯一的女人雖上了年紀，手腳卻很利落，笑容和善，名喚劉婆子。
開月寧堂的事一出，最開心的莫過十寧了，也學著李誌的樣子，指揮起下人將草藥歸類和晾曬。七八歲的孩子卻也足夠聰明，將幾人的工作安排得有條不紊。
而蘇雙月的工作就輕鬆許多，每天雷打不動地待在藥房裏，所謂對症下藥，而她則是根據最近盛行的疾病配製藥品。
例如近來暑氣未消，烈日下常有人中暑昏厥，她配的清心丸便格外暢銷。
“丫頭，你可想過接下來主要做些什麽藥？”李誌捶了捶自己的腰背，年過半百依然精神矍鑠。
蘇雙月凝眉細思：“接下來先做一批現成的藥品吧，例如驅寒丹、止血丹、金瘡藥一類。”
“我倒是有個建議。”李誌指著自己的關節處，無奈道：“我這老胳膊老腿，每到陰雨連綿的天氣就會開始疼痛難忍，最近又開始疼了，說明接下來會迎來雨季，天氣不佳，人便容易陰風入體，感染風寒。”
蘇雙月恍然頓悟：“的確，黎民百姓才是對藥需求最大的人群，應該以他們為先，那我就應該多備些去風寒的藥，以備不時之需。”
想必爹若還在世的話，也會如李誌這般，考慮得細致入微，而後指點著她顧慮周全。
她輕輕拭過氤氳霧氣的眸子，眼底的那一層水波，在煉藥的火光映襯下，片刻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日複一日的煉藥生活，對她來說卻並不枯燥，反而格外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