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縫合之術
翌日一早,迪桑和夜祁墨一前一後來到淩霜院,見到對方時都是微微一愕。
迪桑心裏暗暗叫苦:這個醋缸怎麽天天陰魂不散?
夜祁墨略一揚眉,淡淡道一聲:“好巧,來得這麽早啊。”
“昨晚上一宿沒睡,在地牢裏試了試新學的穴位,現在更迫不及待地想要學到新東西。”迪桑輕鬆地聳了聳肩,盡管一夜沒合眼,卻依舊是神采奕奕的模樣。
可想而知,被這樣一個精力充沛的醫學怪才,所折磨的實驗品究竟有多慘。
夜祁墨唇角輕彎,他沒記錯的話,瑪索現在正被囚於地牢之中,而來自苗疆的迪桑,又豈會輕易放過這個奔赴狄戎的叛徒?
一百零八個穴位,其中三十六個“死穴”,個中滋味足夠瑪索痛不欲生了。
兩人在淩霜院內不鹹不淡地交談,直到蘇雙月出現方才告一段落。
“喲,二位稀客。”蘇雙月眉梢輕挑,朝迪桑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今日的講學我可是有備而來。我特意留下了昨天的晚餐,作為你今天縫合課的道具。”
迪桑瞪大了眼,趕緊回憶起昨晚都吃了些什麽。
手藝一流的蘇家廚子做的小雞燉蘑菇,鮮香味美,肥而不膩,那滋味讓他現在回想起來都唇齒生香,食指大動。
正猜測著,白芷端著托盤呈上,迪桑猴急地伸長脖子眺望,隻見托盤中央的碗中,赫然是一隻泛著油光的大雞腿!
托盤上除了這個醒目的冰紋瓷碗外,還有針、線、剪子等瑣物。
迪桑吞了下口水,一臉難以置信:“這就是你給我找的道具?讓我來縫一個雞腿?”
“想要學縫合,豈是紙上談兵那麽容易?”蘇雙月輕嗤一聲,他不會以為今天還像昨天的穴位那樣,僅僅考驗識記能力吧。
恰恰相反,醫之一道,之所以漫長坎坷,便在於記住所有藥材、病症、穴位的名稱,僅僅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的實際操作,才是真正的艱巨所在。
即便把從古至今的所有醫書都倒背如流,一見到血大腦就一片空白,這樣的醫者要來何用!
蘇雙月拿起剪子,在那隻肥嫩可口的雞腿上,劃出一道約兩寸長的口子,而後嚴肅道:“現在,你的任務就是把這隻雞腿所受的傷口縫起來。”
在她一臉浩然正氣般的坦然注視下,迪桑用顫抖的手捏起一根銀針,臉上寫滿了苦澀:“我還是第一次親手拿針線呢……”
他在苗疆過的日子雖稱不上錦衣玉食,揮霍無度,卻也是衣食無憂,哪裏用得著他親自動手縫補衣物。
不過幸好沒吃過豬肉,也曾見過豬跑。
迪桑折騰了一會兒,終於在摸索中,將線頭穿過了細細的針眼,又在繩端打了個結。這一係列無師自通的過程,讓他終於找回了幾分信心。
不過,這麽一點微薄的自信,很快就在他親自下手去縫合時,被打擊得粉身碎骨。
雞腿上一串歪歪扭扭的線印格外醒目,不過尾指那麽長的傷口,他卻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勉強縫好。
蘇雙月審視著這隻慘不忍睹的雞腿,挑剔而又刁鑽地問:“假如把這隻雞腿換成人腿,傷者腿部被利器劃傷,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血,急需縫合止血,你自認那時能比現在縫得更好嗎?”
迪桑滿麵羞慚,沉重地搖了搖頭。
“那麽你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先學習人體縫合,而是要練習縫東西的技術!”蘇雙月深思熟慮後,囑咐迪桑,“我看你還生疏得很,不如就先從縫衣服學起吧。”
“我能拒絕嗎?”迪桑苦著臉哭笑不得,縫衣服,繡花,這些不都是女子的專長嗎?他堂堂一介七尺男兒,穿針引線,縫衣裁線,讓他還有何顏麵!
蘇雙月慢悠悠地把玩著指尖一縷青絲,笑盈盈地開口:“想拒絕也不是沒有辦法,隻不過從今往後我絕不再教你任何醫術了。”
狂喜的表情僵在迪桑臉上,他經曆了一番劇烈的心理鬥爭後,終於無奈繳械投降,咬咬牙狠心道:“不就是縫衣服嗎?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縫便是。”
蘇雙月嘴角微翹,點頭讚道:“不錯,有覺悟,更有為醫術獻身的精神。”
她點了紅玉和紅棠過來,慵聲吩咐道:“你們二人都精於女紅,便由你們來教他如何縫衣裳吧。”
紅玉的繡功是這滿院子的丫鬟裏最好的,當即便含羞點了點頭,從箱底拿出幾匹過季的衣料來,讓迪桑學著自己的樣子穿針。
她先是凝神思索一番,而後拍掌笑道:“縫衣裳未免太難了,大人便先學如何縫一個沙包吧。”
比起衣物的繁複精細,沙包隻要縫一圈後留一個口,灌滿沙子後再將留出的口縫上即可,最是適合初學者練習縫補技巧。
“奴婢先做一遍,大人可要瞧仔細。”她說完後,一雙手便如穿花蝴蝶般,靈巧地上下翻飛,即使刻意放慢了步驟,可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一氣嗬成,頓時讓迪桑眼也不敢眨。
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後,一個小巧玲瓏的沙包便已成形,紅玉還抽空在角上繡了一個“玉”字,這手出神入化的繡藝直叫迪桑看得目瞪口呆。
迪桑扭扭捏捏地拿著那銀針,動作笨拙地模仿起紅玉的動作,一針一線,略顯生疏。不過縫了幾針後便掌握了些技巧,捏著銀針來回穿動。
他本就生性聰穎,又得紅玉紅棠在旁指點,學起來進展頗快,很快一個沙包也初見雛形。再看那縫合的線,也不似第一次時那般歪歪扭扭,而是整齊了許多。
迪桑信心大增,又重新拿起一塊布料,決定再做一個稍大些的精致沙包。
“我怎麽覺得這麽詭異呢……”當他已經能夠熟練地運用針線進行縫補衣物時,突然察覺不對,對著蘇雙月一聲哀嚎,“我簡直比你更像個溫婉賢淑的女人啊!”
蘇雙月“噗嗤”一聲輕笑,惹來迪桑哀怨的視線。一旁的夜祁墨深以為然地頷首,強忍笑意,卻也難掩眉宇間的戲謔。
就在眾人笑作一團之際,淩霜院外一眾丫鬟婆子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人而來,白芷定睛一看,不是何氏又是誰?
何氏鬢發已不如往日般一絲不苟,幾縷微亂的發絲襯著滿麵愁容,白芷瞧見後連忙進屋屈膝稟告。
“母親來了?”蘇雙月收起笑意,心中隱憂。
這幾日來因為大哥的事情,何氏也是日夜操勞,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複往日精心保養時的雍容。
蘇雙月起身扶著她坐下,眼裏閃動著關切:“母親快快請坐,是大哥和嫂嫂那裏又出什麽事了嗎?”
“你嫂子倒沒什麽大礙,這幾天日日燕窩野參的養著,想來之前虧損的身子也能補回來。”何氏滿臉苦澀地擺了擺手,“我隻是憂心你那大哥,如今他已昏睡了三天三夜……”
她抬眼朝迪桑望去時,蘇雙月嚇了一跳,向來在人前端莊要強的何氏,眼裏竟隱有淚光浮動:“小兒至今未醒,不知神醫可有何法?”
到底是可憐一片父母心。
何氏隻有蘇淩風這一個兒子,更是疼他入骨,便是要用她十年壽命換來兒子蘇醒,隻怕她眼也不眨便會立刻答應。
在何氏飽含期待的目光之下,迪桑麵露難色,無奈攤手:“蠱蟲在他體內呆了幾個月,早已與他血液相通,驟然取出,身體自然會無所適從,昏迷也是正常現象。”
隻不過,他沒有說的是,常人隻不過昏迷半天至一天便可醒轉。而蘇淩風之所以長睡不醒,是因為這味情蠱與人心血相連,格外傷身。
何氏用帕子輕輕沾了沾眼角,繼續心急如焚地追問道:“那小兒這三日來粒米未進,可有大礙?”
“這倒是無妨。”迪桑微微鬆了口氣,“人體的極限是七天七夜不進食,隻是萬萬不可脫水,在他唇上塗抹些溫水即可。”
何氏如蒙大赦,隻是心中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拉著迪桑絮絮地問著一連串的問題。
迪桑心裏叫苦不迭,直忍不住想說,這些簡單的醫學問題,你家蘇七姑娘怕是比我還要精通。隻是在蘇雙月一個眼神威懾之下,還是耐心地一一回答。
蘇雙月知曉他的話對於何氏而言才更具有信服力,而她隻需做一個乖順的女兒,讓母親寬心便好。
她握著母親的手,用自己溫暖的體溫傳遞力量,溫言相勸道:“母親忘了前些時日去祈福的嗎?佛祖在上,自會庇佑大哥。大哥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嫂嫂悉心照料,肯定會盡快醒來的。”
“好孩子。”何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心底浮現幾分欣慰,雙月這丫頭實在是個貼心的小棉襖,難怪淩風在幾個妹妹中格外偏愛她幾分。
門外一陣嘈雜吵嚷之聲響起,何氏先是皺了皺眉,接著便聽見那嘈雜之聲愈來愈近。
“夫人,夫人……”福嬤嬤推門而入,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滿是喜色,“大少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