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懲戒
紅牆綠柳,花樹焚焚,開落成雪,零落了一地,似深宮中女人的命運,開落凋零不由己……。
“芷蘭姐姐,別跪著了,還是起來吧。”朱紅的殿門依舊禁閉,旁邊落下一個聲音。
芷蘭本是應該心裏流過暖意的,隻是暖流湧到喉間,她抬頭一看,便半點興致也沒有了。眼前的宮女看著麵生,一看便是蘇雙月帶過來的。
蘇雙月的人,果真都是這麽蠢的麽?她強忍住麵上一扯就疼的數道傷痕,從唇齒間發出一聲冷哼。她剛要出言諷刺,沉重的宮門忽然緩緩打開了。芷蘭眼裏現過一絲光芒,隨之便暗了下去。
芷蘭本以為蘇雙月會出言譏諷她一般,她已經做好了反懟回去的機會,對方卻隻是雲淡風輕地瞧了她一眼,便翩然而去。
那漫不經心的眼神,反而刺得她更加痛。
“恭送蘇姑娘。”兩旁的小宮女自然明白她是傅明敏的貴客,這時候一齊躬身行禮。蘇雙月略微笑了笑,又默不作聲地打量了芷蘭一眼,目光裏流露的,也不知是謔笑還是幽歎。
“太子妃如今雖然胎兒安然無恙,但心神安定最為重要,你們注意時常煎一些安神的湯藥,”說到這裏,她大概是想到傅明敏未必會信任這些宮女,笑了笑,“若太子妃不安心,過幾日我把調理的藥方送到這裏,讓芷蘭煎了便是。”
芷蘭倏地抬頭,不解地瞪著她。
蘇雙月盡管不喜歡她,卻很明白芷蘭於傅明敏而言,是身邊最相信的人了。芷蘭是傅明敏的貼身侍女,兩人彼此了解,即使互相不信任,也是能互相鉗製的。傅明敏今日雖然敏感銳利,可要說殺了芷蘭,她是不信的。
蘇雙月交代完一些事,帶著來時的兩個宮人,頭也不回地走了,並不理會芷蘭投來的不善的眼色。
今日,仍然是天氣晴朗,氣清攜暢,一個適合睡覺的好日子。一些瑣瑣碎碎的往事卻驚雷一般照進她的心底。
若不是她時常在傅明敏耳邊挑撥離間,若不是傅明敏隻為了錦繡前程勾心鬥角爭奪權力,若不是傅明敏自己放棄了這一份情誼遊.走於宮闈之間,若不是她和傅明敏都陷進了這一場險惡的謀算裏,若不是芷蘭頻頻煽動傅明敏參與這錦宮裏的較量和謀劃……
若不是芷蘭,她還有可能會多一個朋友。蘇雙月心知肚明,傅明敏和她走到這一步,也有芷蘭一份功勞。
她今日為她求情,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讓她活著罷了。至於為什麽讓她活著……蘇雙月嘴角噙起一抹笑。
“有時候,活著呀,會比死了還痛苦的。”
一把蒼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這次芷蘭聽到的不是戲謔和幸災樂禍的嘲笑,外邊的小宮女都不願意看守著一個不受寵的小侍女,都跑到花園裏偷偷玩去了。
“你是誰?!”芷蘭對著投食開的一個小窗子,猛地撲上去,歇斯底裏地喊。這是她被關進這間黑屋子,三天以來,聽到的第一個人的聲音。
由於三天滴水不進,她聲音:變得嘶啞如柴,原本圓潤的臉已經臉色蠟黃,雙頰消瘦得顴骨高.聳,凹陷下去,眼眶一圈血印,淩亂不堪的長發下一雙眼睛忽而一瞪,原先的衣服上也是幹凝的斑斑血跡,看上去很是駭人。
“我呀——,”窗外那把聲音沉吟了好一會兒,“我和你一樣,我們宮裏的宮人,都一樣。”門外的老宮女突然歎了一口氣,“姑娘,不要折磨自己咯,我們這些人啊,沒了主子的寵愛,就什麽都不是咯。”
“你胡言亂語些什麽?”芷蘭嗤笑道,“我比你好太多了。我還是太子妃身邊最紅的丫鬟,而你,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有了,哈哈哈哈……”她歇斯底裏地笑著,也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她。
三日前蘇雙月離開了東宮,她不願被宮人拖下去,在寢宮外跪了三個時辰。傅明敏終於肯看她一眼了。
隻是見到她的那一刻,她看到傅明敏隻微微撫了自己微隆的小腹,冷漠與鄙夷在她眸子裏交織。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了——
“怎麽還不把她帶下去?!”仍然是鄙夷和冷漠無比的語氣。
“你看到宮牆裏外的那些樹了嗎?根狠狠地紮進皇城的每一寸土地,到頭來被摧毀,不過是一把斧子,一把烈火的事。我們呦,就像那宮城裏的樹,但凡有人不喜歡,就倒下咯。”蒼老的聲音哀涼地響起,“姑娘,你還年輕,我看你可憐,才送過飯來。你也別指望回東宮了,出去之後另尋主子,興許還有可能翻身……”
芷蘭一瞬間似乎抽空了所有力氣,但在聽到“離開東宮”四個字後,激憤的情緒卻讓蒼白如紙的臉色看起來有了一絲血色。
“滾!”她咆哮著,聲嘶力竭然後隨著外邊遠去的腳步,緩緩順著牆角滑下。“我是你們能比的?我不僅會回到東宮,還會把自己受的苦都討回來。”
蘇雙月。若不是蘇雙月,她怎麽會到如今地步?她眼睛一橫,突然心裏湧起來濃濃的恨意,撕咬得她渾身如火燒灼,痛苦難抑。
內殿裏。隔著雲青色的錦紗水簾和雲母屏風,影影綽綽的,可以窺見內裏暗香湧動,燭火吐出清幽如雲的火焰,一簇一簇,搖曳間,照得內裏燭影搖紅。
雲母屏風後,女子麵容明麗,白如皎月的手指在錦團上穿梭勾勒著。仿佛整個人便是暗沉的夜中一顆最亮的明珠。華貴的流仙錦裙,紛繁的紋飾和佩戴物,雖精致曼妙,卻仿佛將她整個人罩在一層華美無比的牢籠。
她一直如置身事外,毫不關己地勾繪著,這周圍的一切卻都好像生了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看。莫名恐慌起來,她突然想起來什麽,問了一句:“芷蘭她,現在怎麽樣了?”
“回主子,芷蘭姐姐被關了三日,按主子的指示,今日該把她放出來了。”
“是麽?”傅明敏驀地抬頭,“竟然這麽久了。你們現在就去把她叫過來。”
“……是,主子。”兩個小宮女齊聲答道,互相不解地看了一眼,便邁步走出了殿外。
在這個夜裏,同樣輾轉不安的,不隻有傅明敏一人。
涼夜,月色中天。
蘇雙月這時候真是巴不得立刻離開這個消息閉塞的地方。明明有大廈將傾的危急感,卻沒有一個人來告訴她外麵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實在是煩悶氣惱。
“蘇姑娘,琦音姐姐她,已經三日不在宮中了。”夜近禮佛的時候,香兒手上的筆突然停了停,她疑惑地開口提醒。
任是香兒心思再單純,能隨時不在宮中,還不會有人發現的人,身份已經蹊蹺得不能再明顯了。
香兒看似在提醒,實則是在問她有關琦音身份的事。對於初來乍到的一個宮女老說,這座宮殿可藏著太多解不開的秘密。
“隻怕是另尋新主子去了吧。她不回來倒好,省的看了尋麻煩礙眼。”
雖然是這樣說著,蘇雙月心裏卻是猛然地在跳。
琦音已經三日不在宮中了。這就預示著,六皇子那邊也有了動作。隻是,獨孤弋勢力遠不及太子獨孤陵,若是他知道了獨孤陵逼宮的計劃,這兩個衣冠禽.獸,該如何相互撕咬呢?
想了許久反而絲線一般越想越煩亂,她幹脆睡了一個時辰後又醒過來,爬到了薛凝寢宮的宮殿頂上,傾身遠遠地望,耳邊除了颯颯-吹過樹木的風聲清晰可辨,一眼看過去,眼睛能看到的,依然隻有宮牆層疊起伏交錯。
正當她惆悵不已的時候,底下突然傳出來音調怪異的“哎呦”一聲,驚起了幾樹的飛鳥,也把蘇雙月腳尖一個打顫,嚇得不輕。
她猛地看過去,對方卻率先開口了:“蘇姑娘,快下來!要是主子知道您現在爬在這麽高的地方,還不得把我罵死……”
看著那道堅毅的身影,臉上呈現出和他大塊頭完全不符合的急急噪躁,蘇雙月實在忍不住,噗嗤了一聲。
“冥九,你怎麽來了?”
話一出口,她就察覺到不對了。依先前夜祁墨的說法,他應該是時時刻刻都護在身邊的,隻不過蘇雙月身邊,包括她自己,都隻是一個庸俗的普通人,發現不了他而已。
“蘇姑娘……”
“好,我下來。”
落到地麵後,蘇雙月看著他,狡黠地笑了下,笑得冥九心裏隱隱發麻。
“蘇姑娘可是、有什麽吩咐?”
“有。”蘇雙月隨便坐在了台階上,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問你兩件事,你實話實說就好。”
冥九摸不著頭腦,便也一股腦坐下,“郡主但請說。”
“第一,獨孤弋是不是知道了獨孤陵的計劃?”
“是。”
蘇雙月目光微閃,“第二,夜祁墨既然知道了獨孤陵的計劃,我又頻繁出入東宮,他如何能讓獨孤陵保證他不殺了我?”
“王爺能保證。”
冥九突然認真道,“主子從沒有要太子保證過什麽,但是蘇姑娘的安全,主子有把握,我也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