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迷霧重疊
蘇雙月愣怔了一會兒,“且慢。”
“怎麽?”
“民女雖頭疼,也不想一直坐著。久坐不利,也不利於緩解頭疼。”
獨孤陵正好又飲了口茶水,一口氣無聲地嗆在喉嚨裏。
“那你在這裏待著就好,陪我說說話。”
蘇雙月眉心一蹙,虛弱地從坐榻上站起,絲毫不留情,“民女已經乏了,正想著歇下呢。還請皇上以國事為重,回廣明宮吧。”
獨孤陵用審視的目光緊緊鎖著麵前這個清瘦而堅毅的女子,盯得殿裏殿外所有人都不敢出聲。
“清安,送皇上到廣明宮。”
蘇雙月淡淡地開口,似乎不在意這句話會對獨孤陵有多大反應。
清安惴惴不安地看了清子一眼,在這個時候堵在了刀尖上,簡直隻能自認倒黴。
獨孤陵氣衝衝地在前麵走,後麵跟隨著一大批麵色不安的侍衛和宮人。
“皇上,廣明宮在那邊……”清安的聲音細如蚊呐,輕輕地提醒了句,最前麵一直神遊的獨孤陵終於停了下來。他這一停,眾人自然不敢站著等,眨眼之間,身後已經是嘩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身邊一個好心的小侍衛扯了扯清安的袖子,把她也拉得跪了下來。
這裏正好是禦花園的中心,眾人此刻跪倒,便能聽見一陣悠揚的樂聲。清安悄悄抬眼,見不遠處是正中心的一座雙簷四方亭子,涼亭中央是一群穿紫色宮紗的妙齡少女,纖纖嫋娜,紛紛玉立在涼亭之中,分列排開,跟在一位身著三品女官服的女子身後,學著她的身姿和步伐,翩躚起舞。亭四邊圍了一圈的宮廷樂師,樂音猶如仙音,將眾人心中的不安都撫平了幾分。
果真是秀色可餐。
似乎是發覺了一邊透過來的目光,領舞的女官轉向這邊,原本如花照水的笑靨……突然凝住了。
看見這邊的動靜,亭中眾女子紛紛跪了下來:“參見皇上!”
這一陣敬畏的稱呼,一時之間,又把獨孤陵的思緒拉回了麟華宮。蘇雙月在他麵前,也像這樣一般,永遠是恭敬的,甚至帶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那麽夜祁墨呢?同樣是身份顯赫,她在夜祁墨麵前,也是這樣清冷疏遠的?
想到這裏,他胸腔內又倏地騰起了怒火。
“你們是什麽人?!”
掌事女官領著三個宮婢走過去,行過了禮,“回皇上,皇後娘娘吩咐要為小太子舉辦周歲宴,好讓宮裏熱鬧熱鬧。奴婢們這是在為小太子的周歲宴準備呢,要是打擾了皇上,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周歲宴?”獨孤陵看穿了各人心事各異,“翔兒的才過滿月不久,這麽快準備周歲宴做什麽!”
“回皇上,這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奴婢也不清楚……”
“皇後的意思?”想到傅明敏在宮中所作所為,獨孤陵冷笑了下,“她還嫌宮裏不夠熱鬧嗎?!”
掌事宮女雖然不明白他的怒氣是為何,卻也明白,這個時候,平心靜氣地等待吩咐最好。
“既然覺得不夠熱鬧……”獨孤陵停了停,忽然陰沉地笑了,“那朕就讓這宮裏熱鬧一些。”
獨孤陵的麵色含笑,可那笑容中卻浮出一絲驚悸和恐怖。
眾人來不及明白,轉眼之間,他已經隨手抽出了身邊一個宮衛的劍,飛快地揚起、落下——
“啊!!!”亭子那邊的宮女爆發出一陣尖厲的驚喊。
眼前的叫景象也是觸目驚心——那片刻之間,獨孤陵手中的利劍已經極快地割過了掌事女官身邊一個女婢的喉管,睜眼之間,鮮血飛濺幾尺,將一邊的植株瀝滿了血。女婢應聲倒下,嚇得四周女婢連連驚叫,可獨孤陵,卻似乎極為滿意這殘酷的殺戮。
獨孤陵嘴角勾起,又揚起劍,劈砍向身邊的花花草草。
鮮血、草木、落葉、狂風……交織在一起,在空中結成了一副詭異淒慘的畫。跪下的人無不麵色發白,興許是宮衛和掌事女官已經對這些事司空見慣了,司樂坊掌事女官隻是微微皺了眉,並沒流露太多表情。
“如此,皇後不會嫌不夠熱鬧了吧……”獨孤陵不耐地說著,猛地將劍一扔,一旁的太監呈上絲帕,他接過,抹了抹麵上的血跡,最後把絲帕也扔在了宮婢的屍身上,扔入血泊之中。
“把這裏清理了。今晚去朝鳳宮。”
“是,皇上。”一旁的公公不敢怠慢,輕合了下眼簾,將眸子裏的顫栗斂進眼底。
獨孤陵和宮衛憤然遠去,隻留下司樂坊女官和宮娥,聽了麟華宮的事情,一時間腦子裏還轟鳴著獨孤陵的咆哮聲,回不過神來。
許久後,亭子裏的眾人聽得掌事的女官輕輕地喃喃了句。
“當真是妖孽禍水……”
清安回到麟華宮的時候,身子僵直卻沒有半分力氣地緊繃著,平時一張春桃般瑩潤的臉,也霎時沒有了血色。
清子正好端著桂花糕,要送到膳房,冷不丁的,和進殿的清安撞了下。
“哎呦”一聲吃痛,引得蘇雙月也瞟過去一眼——
“清安,你怎麽了?”她的臉色灰白如紙,眼中藏不住的麻木和恐懼……一看便知。
清安拖著步子,發絲淩亂,雙唇緊抿著,骷髏一般,極緩極緩地邁進角室,消失在兩人視線中,不發一言。
緊接著,是轟然的一聲,重重關門。
終究還是她比較樂觀,清子頓了一頓,轉頭對蘇雙月拌了個鬼臉咧嘴:“姑娘別理會她,聽說宮裏一到夜晚就多有邪祟出遊,她怕是遇上什麽古怪的東西中邪了,明天拿艾草壓一壓就好。”
蘇雙月反瞪了她一眼,隻能無奈地歎氣。
和傅明敏決裂,又搬到了麟華宮,朝鳳宮和這邊,便基本沒有消息來往了。她是借著照顧小太子的由頭進宮,現在小太子那邊也與她無關,名為女官卻什麽職務都不做,整理了以前本就不多的東西之後,日子變得格外清閑無聊,連一些打發時間的玩意也沒有。
蘇雙月明白,她這個女官當得極其尷尬。
又是一日晴光日暖,蘇雙月坐在宮簷下,見清子孩子氣地挖著秋海棠樹下的泥土,又掠了一眼四麵空蕩的庭院,不由得心念一轉,有了主意。
“姑娘要在這裏開墾一塊藥田?”短暫的商議後,清子睜大了眼睛。
蘇雙月點頭,雄心壯誌地看了一眼海棠樹下的空地。“不錯。”對上兩雙驚異的眸子,她還特地補了一句,“空著也是空著,物盡其用,再好不過了。”
“好什麽好啊!”清子性子一向直來直去的,劈頭蓋臉地說,“姑娘要是喜歡,可以在庭院裏種上榆葉梅,三色堇……”她列了一堆花名,“哪樣不是國色天香的好看?偏要種什麽藥,真是白費了這閔妃娘娘的地方。”
蘇雙月不言。
“清安你說,是也不是?”
清安思考了片刻,慢慢地答:“閔妃娘娘先前就愛種花,滿園落英繽紛的,在宮裏都是出了名的。奴婢也覺得還是花樹好看……”
清子眉間浮出歎息,“姑娘就是不會見機行事,白白浪費了擺在麵前的機會。”
“哦?”蘇雙月淡道,“怎麽說?”
“皇上十分在意姑娘,這是六宮中人都看得到的。一次次的送禮物和補品過來,別的宮裏的娘娘妃子啊,都要紅透眼了。”
她還在眉飛色舞地說著,清安卻因為她的話想起獨孤陵上次在禦花園所作所為,正陷入心悸之中。兩人自然都沒有意識到蘇雙月漸漸變冷凝的眸色。
清子繼續說道,“皇上如此寵愛姑娘,雖然還沒有寵幸姑娘呢,一旦姑娘表現得主動一些,姑娘當上娘娘,一步登天,豈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所以啊,姑娘應該少拒絕皇上,畢竟依皇上的性子,要是沒了耐心……”
“住口。”蘇雙月再也忍不下去,狠狠地打斷她。
“姑……姑娘……”清子不解道,“奴婢這是為姑娘好……”
“為我好?”蘇雙月的眼色令人不寒而栗,“你是想著攀上一株大樹就好吧?我以為你們還是清醒的,沒想到你們也是和這宮裏其他人一樣汙濁。下次不要在我麵前提起此事,不然的話,我隻能把你們遣散到別的宮裏!”
清子聽著一句句責罵的話,耳朵被話語裏的諷刺刺得通紅,眼眶裏的淚再也忍不住,委屈地撲簌簌掉了下來。
“姑娘息怒!”清安連忙寬慰著,握緊清子的手,“清子她還小,這些事也看不清楚。姑娘真要怪罪她的話,反倒顯得姑娘不顧情誼了。”
這些她如何不清楚?蘇雙月也沒想怎麽責罵清子,隻是心裏不痛快,教訓她一番罷了。清子清安都比她小一兩歲,她當時選這兩個宮女,便是見著有眼緣,當做妹妹的。
“話雖如此,可你們都該明白,在這宮裏有如刀刃上行走,不注意謹言慎行的話,最終隻能被別人碾在腳下,連做到獨善其身都不可能。你們明白麽?”
“是,姑娘。”清安帶著依舊一臉委屈的清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