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傾訴
薛凝的葬禮舉辦得極其隆重。
太後薨逝是為國喪,獨孤弋甚至代阿霽擬了一道聖旨,號令天下,國喪期間舉國不得舞樂,關閉夜市,皇室飲食齋戒三日。
阿霽“頒布”了另一道指令,準許獨孤弋平日留在廣明宮旁的清徽堂,協助處理政務。獨孤弋給阿霽指了另一個老師,可盡管如此,阿霽還是喜歡和蘇雙月待在一起,盡管隻有兩歲不到,可他似乎有與生俱來的戒備心,總不肯與陌生之人親近。獨孤弋無奈,隻能讓蘇雙月時不時地到廣明宮來照顧阿霽。
那日獨孤弋正處理完政事,清徽堂外就出現了一道身影。
小廝通傳之後,聽到“蘇姑娘”這個稱號,埋首在卷宗中的幾位屬官微微一愣,從書卷堆裏抬起渾濁的目光,各自打量了一眼,齊齊抬起頭來。
“王爺,蘇姑娘……”小太監唯恐打擾了幾個屬官,壓低了聲音湊近,在獨孤弋耳邊說道。
獨孤弋淩厲的目光沒有絲毫消減,“讓她進來。”
眾屬官不由得又相視了一眼。這從古至今,宮中存放卷宗,議事大臣行政之所,哪有讓女子進來的道理?禮法之類的東西,在宮中資曆豐富的李公公自然也懂,便覷了一眼獨孤弋,見對方神色不可忤逆,隻能折了回去。
片刻後,李公公又折了回來,麵色很難看,帶回了蘇雙月的消息:“王爺,蘇姑娘不肯進來,讓您到廣明宮西苑一趟,說是要與您談條件。”
“條件?”獨孤弋頗為意外地挑了挑眉,暗笑了一下,“她想清楚了?可有說,要談什麽條件?”
“這……蘇姑娘說是您到了就能明白。”李公公眸中的光閃爍猶疑,生怕這種關口獨孤弋一個不開心就把這清徽堂裏的人都拉出去問個斬,因此回答每一句話,都是戰戰兢兢的。
“有趣。”獨孤弋擱下了筆,未幹的墨水便順著筆架蜿蜒流下,像是汩汩的鮮血,帶著濃黑的顏色……李公公隻覺得在獨孤弋冷然的注視下,這景象是說不出的恐懼,便躬著腰上前,哆哆嗦嗦地把筆重新擺正。
獨孤弋整理了下卷宗,李公公居然聽到他發出了一聲嗤笑。她他驚異地抬頭,不過一瞬,那些陰冷的笑又一閃而逝。
直到獨孤弋拂袖而去,清徽殿裏的人才都暗暗籲了口氣。
獨孤弋甫一踏進西苑,就聽到了一陣哭喊聲。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個幼童,稚嫩地胡亂哭著,嘶喊著……他加快了腳步,最終,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映入眼簾。
庭院中隻有蘇雙月和阿霽兩人,侍衛都被蘇雙月調遣開來,蘇雙月此刻一手掠著阿霽的脖子,一手拿了把短匕,短匕刀尖,正堪堪抵著阿霽的喉管,阿霽在她懷裏掙脫不得,隻能嗚嗚咽咽的,放出一陣又一陣哭喊。
“你在做什麽?”獨孤弋眉心隆起,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疾言厲色道。
“王爺看不懂麽?”蘇雙月挑起冷笑,揚眉看他,“王爺您說,要是這一刀下去,你的計劃該如何呢?”說著,手中匕首又進了一寸。
“且慢!”事出突然,獨孤弋本來斷定她不過是開個玩笑,但現在不僅見到她挾持阿霽,甚至刀鋒在阿霽脖子上已經割了一道口子,也不由得一陣驚恐。
“你瘋了嗎!”獨孤弋怒道,“這是做什麽!”
目的就要達到,蘇雙月冷冷地笑了,恬淡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略為一鬆,但仍然把阿霽禁錮住,麵上竟然沒有一絲憐憫與心疼。
“既然王爺看明白了,那我們來談個條件,如何?”
“條件……”獨孤弋雙眸微眯,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她,又把目光轉向她懷中的阿霽,突然出聲道,“不防說來聽聽。”
“很好。”蘇雙月不再拐彎抹角,將橫亙在自己心頭的話又仔細衡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把自己想好的條件告訴獨孤弋:“我可以嫁給你,條件是你放了冥九和清安,讓他們平安出宮……至少,我要看到他們安全。”
“哦?”獨孤弋覺得分外有趣,蘇雙月抬眼望著他,他看她的眼神,既不似獨孤陵的癡迷,也不似夜祁墨的幽深……是利用。對獵物的剝奪和利用。他眼中的棋子和獵物,居然敢對他提條件,這讓他覺得很是新奇。
“還有呢?”他唇角漾開一抹陰邪的笑,閑閑地打量著她。蘇雙月一愣,繼而一言不發。
獨孤弋笑了笑,陰沉的聲音:“我答應你。”
那道身影走出西苑的時候,蘇雙月總算鬆了口氣,連忙蹲下來查看阿霽的脖子。
“屬下找來的鳳仙花汁如何?”冷不防的,西苑的一角幽幽地飄來一道音嗓。
蘇雙月用手指輕擦去阿霽脖子上的“血跡”,唇邊漾開一抹狡黠的笑,“不錯,顯色度之高,可做染料。”
對方輕笑了聲,這才慢慢地從花樹的陰影中走出來,“王爺信了這次 雖然是得了一個承諾,卻未必真會守信。”
來人正是護國將軍霍至軒之子,霍至軒一黨素來與獨孤弋不和,在宮中遇到霍將軍的公子,她倒是毫不意外。
無論是霍至軒,還是其他任何一股勢力,隻要有人對獨孤弋攝政一事不滿,這玄朝的天便有再翻覆的可能。
蘇雙月咧了咧嘴,“往後的事,往後再說不遲。這次多虧了霍小將軍,才能逃過一劫。”說完,她便抱起阿霽,往廣明宮走去。
冷風掠過庭院,蘇雙月若有所思地坐在涼亭一角。
天氣愈發變冷,寒冬料峭,清安依舊早早就入睡了。睡前她照舊看了看醫書,直到眼睛都乏累酸澀了,才慢慢合上書冊,挪步到了這兒。
夜空無雲,襯得今晚的月光格外清冽皎潔,庭中秋海棠樹已經落盡了葉子,透過枝椏,斑駁的月色清輝光影流下來,淡淡的光暈,打在簷下,映得整座庭院如同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蘇雙月就在這樣輕柔的光中,一邊打哆嗦一邊仰頭,月亮涼幽幽地照拂皇城,總算讓她思緒平靜了幾分,好細細梳理接下來幾日的事。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襲上一道冷風,蘇雙月打了個顫,還沒等她回過頭,雙肩上突然多了一件大氅。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低沉撩人的音嗓,把她嚇了一跳。
“這麽冷的天還出來看月亮,真是胡鬧。”
男子直挺的鼻尖就要擦過她的側臉,淡淡的氣息撲在耳畔,惹得蘇雙月一陣發癢,微惱地回頭,“夜祁墨……”對方已經轉至她身邊坐下,一隻手仍舊不客氣地挽著她另一側的肩膀,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他臂彎裏,“我在。”
蘇雙月對他突然的舉動有些不適應,“你、你把我放開。”
“冷麽?”
她眉心一蹙,咬牙試圖推開他:“不冷!”
夜祁墨一愣,繼而忍俊不禁,更靠近了些,“可是我冷。”
夜風襲過長廊,吹得他身後烏發飄揚。蘇雙月正扭頭來要反駁他,見到這景象,竟然噎得說不出話來。
她幹笑了兩聲,“王爺看來沒有忘記本分,就是遠在天邊,也還沒有改變狗腿的性子。”
話音剛落,便見夜祁墨挑了挑眉,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她,麵色卻全無異色。
“你、你看什麽?”她一向的淡然冷靜,總能被夜祁墨幽深的目光下潰不成軍。
他不再說話,盯著她好一會兒,忽然正色起來,就在蘇雙月被他看得心裏發虛之時,他忽然手上一使力,便讓她整個人撲進了他懷中。
“你——”
“月兒,我聽說,你準備嫁給獨孤弋了。”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夜祁墨言語平靜沉穩,聽不出什麽情緒,話語卻如同湖心投擲的石子,在蘇雙月心底激起一片漣漪,把她要說的話都噎了回去。她在他懷中身子一僵。耳畔傳來一個歎息,夜祁墨將她拉遠了些距離,緩緩注視著她,好看清楚她的神情。
“我、這些、這些都是假的……”在他的目光下,她退無可退,隻能編了個謊言,“不過是宮裏人嚼舌根子,信不得……”
“是麽?”沒有一絲溫度的回答,冷冽如鐵。
蘇雙月目光閃閃躲躲,欲言又止,卻還是逃不開他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視線。她忽絕覺自己找不出任何的說辭。
“月兒,你不該瞞著我。”夜祁墨定然看著她,眉間有了淡淡的歎息。沉冽的聲線自頭頂傳來,蘇雙月抬起頭,夜祁墨背著光,精致的麵龐隱在濃濃的暗色之中,不辨喜怒。但這樣深不可測的眸子,卻讓她覺得莫名安心……她不受控製地,順著他的目光,默默地抓緊了他的衣襟。
這是個極為信任的動作,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目光下,依靠感戰勝了恐懼,夜祁墨敏銳地捕捉到她出乎意料的動作,心中忽地一個欣喜。
“我不是要隱瞞,我隻是……”蘇雙月頭腦中掠過了千萬個搪塞的借口,可真的麵對他的時候,又變得語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