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試探
清安看了停在窗欞上的給鴿子一眼,隨即心底明了,猛地驚坐起來。
好夢初醒。
從她下決心拆開綁在鴿子腿上的一張字條開始,她就明白了,原來酣夢裏的美好,停留得那麽短暫,就像懸於水底的一輪皓月,是她向往的美好,可這些美好消匿得太快,指尖一碰,就碎得如同她鈍痛成千片萬片的心……
早膳是簡單的甜粥,清安把粥端到正屋的桌子上放下,轉身便走。
“冥九,清安,你們和我一起用膳吧。”
蘇雙月的聲音讓她回了神,清安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猶豫了片刻,還是在蘇雙月身邊坐下。畢竟三人同坐一桌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有這樣的主子,冥九欣然答應,便轉身坐了下去。
清安一個人暗暗地出神,盯著盛滿粥的碗,半晌沒有動作。
“怎麽了?”冥九見她全然沒有心思,問了一句,夾了一筷子小菜,放到清安碗裏,叮囑一句,“這些天又有寒了,清安,你要當心身體。”
蘇雙月抬眼打量了冥九和清安一眼,這一對才扭捏幾日不到,居然就熟悉得像老夫老妻。蘇雙月眼底便多了一抹莫名的笑意,舀起一勺粥放在嘴邊吹冷,而後緩緩放入口中。
與此同時,她卻見到清安,直直地便把一大勺熱粥,灌進嘴裏。
“清安,你都不怕燙的嗎?”見她全無情緒地吞下,冥九皺著眉頭大驚,而後,替她去吹碗裏的熱粥。
那一大口刺激腸胃的熱度,像一團撲不滅的火,從清安的舌尖,一直滾進喉嚨……但她是被冥九的叫喊聲驚醒的。神思清醒過來,入目是冥九一張擔憂的臉,他俯身為自己擦去衣袖上的粥,“你怎麽長這麽大了,還這麽毛毛躁躁。”
“啪嗒”一聲,一滴冰涼的液體,恰滴在冥九的手背上,連她自己都愣了一愣。
“清安,怎麽了?”蘇雙月頓了頓,放下勺子。
“沒、沒事……”她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急忙閃避著蘇雙月的追問,掩麵低頭,起身跑了出去。
蘇雙月和冥九均是微微一怔,看現如今的情況,蘇雙月隻能讓冥九先跟過去,瞧瞧發生了什麽事。
冥九剛追出去,卻不見了清安的影子。直到他就要沿途折返的時候,院子的角落裏突然傳出了低低的壓抑著的啜泣聲。
“清安……?”他走過去看,對方留給他的是一個孤單的背影,風吹草動,木葉瑟瑟,那道背影在風中搖搖欲墜,看得他心中一陣揪著疼,冥九一瞬便慌了神。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可以告訴我。”
“為什麽都要逼我……為什麽都要來逼我……”清安的身子沿著牆壁慢慢地滑落,頭深深地埋進臂彎中,肩膀聳動,泣不成聲。
雖然不知,冥九已經猜到了大概,“獨孤弋來信了?”
清安驀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裏,驚恐地盈滿了淚。
冥九輕輕歎息一聲,隨著她坐在一起。
“你也真是,這麽久了,還不肯信任我們,無論有什麽事,都隻管自己心裏掖著藏著,怪不得總是藏著藏著,就藏出了心病。”
清安心裏七葷八素,遇到這個時候還被他取笑,心底自是不平衡,“我沒有……”
“沒有?”冥九皺了一下眉,搖頭道:“那你說說,這次獨孤弋又想要你幫做什麽事?”
“我……”
“他那樣狼心狗肺的東西,今天能把你當做棋子,明日就能把你棄了,你還不明白麽?”
“我……”清安弱弱地道:“我當然明白,可我能怎麽辦,我娘親又該怎麽辦?我在這裏過日子,都快把以前忘了,是他的一封來信,才把我又毀了!可我能怎麽辦?他是攝政王,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
她越說越激動,就在又要嚎哭出聲的時候,卻被冥九握住了手腕。
冥九眼睛直直地望著清安,“這些我都明白。”他溫和地笑了下,眸光變得沉穩,“所以我才想知道。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清安,雖然你不說,有時候看見你受苦,我心底,也是不好受的……”
清安微微驚訝地抬起頭,連盈在眼眶裏的一番話也凝固了。
“咳咳,”冥九被她的目光看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幹咳了兩聲,“我是說,不要以為這裏沒人在意你了,你如果什麽都不和我們說,讓我們如何相信你,又如何幫你……”
清安垂下了頭,片刻後,發出低低的聲音。
“那攝政要我在姑娘的飯菜裏下藥,要把姑娘置之死地,你們知道了,也會像以前一樣相信我麽?”
“我會。”
耳畔似有涼風掃過,冥九來不及驚訝,話就被人搶了先,他尋聲看過去,才看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一旁的蘇雙月。
清安震驚地抬頭,便立刻被冥九拉起身,斟酌著道,“姑娘,奴婢是……”
屋內氣氛一時冷凝,清安惴惴不安地望向冥九,冥九卻是很樂觀地給她使了個眼色。
“獨孤弋會逼你動手殺害我,這件事我早就料到了,隻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姑娘早就開始懷疑我了?”清安覺得難以置信,蘇雙月雖然警惕,但一向信任她,不可能這麽快就發覺她的不正常。
“沒有那麽早。”蘇雙月的聲音清清冷冷的,望著清安的眸子,也是清清冷冷的,仿佛斂去了許多情緒,“早上你煮的是甜粥,可是那裏麵並沒有一絲甜味。你一貫仔細謹慎,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覺了不尋常了。”
“姑娘……”清安斷斷續續地抽泣,忽而雙膝一彎,跪了下來,“奴婢不是有意要隱瞞姑娘,隻是事發突然,況且我母親還在攝政王手裏,我不知道該如何……”清安的一張淚臉,居然激起了她許多回憶。
曾幾何時,薛凝也像她一樣。
一樣正當風華的女子,一樣被禁錮在獨孤弋之手……
“獨孤弋真是個混蛋! !”蘇雙月眸中現出狠色,雙手握拳,重重地砸了一下麵前的桌子。
腦海中浮現的一切景象,便都匯聚成了最刺骨的回憶,仿佛有一根長刺,恨恨地,將她敲入最深的寒淵……
冥九知道她的情緒變化,是因為想起了薛凝。於是沉聲問:”那邊已經開始有動作了,獨孤弋會把信送到這裏, 說明也差不多知曉了姑娘所在。姑娘如今打算怎麽辦?”
蘇雙月沒再張嘴多說什麽,隻是淡然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敵人有動作,那麽我們也該著手了。”
冥九躬身聽命,“姑娘有何指示?”
“如今當務之急,是先聯係王爺那邊,確認清安母親的安全。最好是能把人帶出來,如若獨孤弋以後有什麽動作,我們也不會為人所掣肘。”
“是。這件是,屬下自會去安排。”冥九行禮的同時,往清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同時也在往自己這邊看來,雖然撲忽如扇的眼睫上還掛著淚,但眼中不安的神色明顯已經改善了許多,眼中盛滿了難以言說的感激。
冥九頓時便覺得自豪感油然而生,微微昂了昂首,“屬下這就去聯係主子,姑娘和清安姑娘,在這兒等消息就好。”
“……是。”清安的聲音帶了哭腔,有些急切,但一旁的蘇雙月卻仍舊雲淡風輕地喝茶,她也不好再說什麽,便隻能打算從冥九走之後就開始等。
時間極其緩慢地過去,蘇雙月捧了本醫書在讀,清安越等越焦躁不安,一直不停地在她麵前跺著步子。
“清安,既然不安心,你為何不給你母親帶一封信?”蘇雙月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她。
清安這才停了一下,仍是免不了焦灼擔憂,“奴婢的母親,長於鄉野,因為生得好看才被一個莊主買進宅子裏的……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別說是識字認書了,就是女紅刺繡,她也一概不通。所以,奴婢就是想和母親絮話,也是沒有辦法……”
蘇雙月淡淡地聽著,突然問她:“你信我麽?”
清安連忙驚慌失措地看過來,“姑娘說的什麽話?奴婢自然是願意相信姑娘……”
“可是你不信。”蘇雙月低低一笑,瞥見她眼底轉瞬即逝的驚慌,“我在宮裏待過這麽長時間,雖然還沒有學會那些後宮女子的陰謀算計玲瓏心思,可卻學會了辨認眼神。”清安掌心中滲出了汗,便聽著她繼續道:“我也以為你信我,可你的眼神騙不了我。”
清安靜默地難堪,沒有說話。
“可我其實沒有必要騙你。”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起她清麗的麵龐上一縷發絲,輕輕地方拂過鼻尖。蘇雙月嗅了嗅空氣中泥土獨有的清香,抬手伸出窗外,去觸摸隨著風卷下來的一片如蝶的落葉。隨著風的吹拂,她揚起了衣袖。
“看,風停了。”蘇雙月忽然轉過頭來,見清安一頭霧水,慢慢地道,“可以過來看一看。”清安疑惑不解地跟過去,走到窗子邊往外望——
轟然一聲,手中的銅鏡突然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