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雁回之行(1)
馬車緩緩停在穆府門前。
蕭辭一探頭,陳氏立刻行禮恭迎:“老身參見王爺。”
“老夫人快快請起”,蕭辭俯身:“讓老夫人久等了。”
陳氏滿是欣慰的看著他,哪裏敢接受蕭辭的“久等”,慈眉善目的笑了笑:“王爺言重了,倒是老身勞煩王爺不遠千裏陪著我和安兒去雁回那一方之地。”
“本王陪著穆安,倒是無妨,心甘情願。”
還有一句“求之不得”,蕭辭覺得在陳氏麵前說出來不合時宜,悄悄留在了心裏。
有很長時間沒見過蕭辭了,孫女婿在她心裏又變回了那個沉默寡言的攝政王,驟然從他嘴裏聽到柔言蜜語,陳氏愣了一下。
幹笑一聲,慶幸安兒尋得良人。
遲遲不見穆安下來,陳氏刻意問道:“王爺,安兒呢?怎麽在車裏不下來啊?”
蕭辭抿唇,瞥了陳氏身後的青音一眼,青音翻了個白眼,對他吐了吐舌頭。
那表情仿佛在無聲的嘲笑:我沒說,看你現在怎麽辦。
蕭辭收回目光,他也沒打算怎麽辦,直接溫聲道:“老夫人不用擔心,晚輩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回頭:“聽風,扶老夫人上去。”
“不用”,青音當即打斷,挑釁道:“老夫人不用她扶,我來!”
說罷便扶著陳氏得意洋洋的徑直走向奢華至極的馬車,她心底驚歎一聲,一臉雀躍。
“老夫人小心。”
等陳氏上去,青音狠狠瞪了旁邊環胸抱劍的聽風一眼。
聽風冷冷的回了她一下,漠然的走開。
青音鬱悶的跺了跺腳才躍上去。
陳氏以為穆安在馬車裏幹啥,可一進去入眼就是安靜昏睡的人,她足足僵了好幾聲長呼才回過神來。
八角害怕她有個什麽好歹,連忙遞了茶過去:“見過老夫人。”
“安兒怎麽了?”陳氏撲到穆安身邊,皺紋橫生的雙手從頭頂懸到胸口,不知道該放在她安兒哪裏,她驟然就紅了眼,低低喚了一聲:“安兒……我的安兒,你怎麽成這個樣子?”
緊緊抓著穆安的手,還算溫熱,陳氏悲哭出聲,她淚眼縱橫的看向八角:“安兒怎麽了?”
八角也被感染,揉了揉眼睛:“老夫人放心,小姐過幾日就會醒來。”
“怎麽會這樣,為何又昏迷了”,陳氏打起精神,看著穆安的樣子就心疼的緊,她垂聲:“安兒小時候無病無災,怎麽如今常常昏迷不醒,是得了什麽病啊?”
八角:“奴婢也不知道,小姐有王爺精心照料,一定會轉危為安,去雁回路途遙遠,老夫人莫要哭傷了身子,相信小姐醒來也不願意看到老夫人為她憂心。”
陳氏:“我怎麽能不憂心,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安兒,她這個樣子,如何去雁回。”
“老夫人別擔心啊”,青音安慰她:“外麵那個王爺說了,小姐會在雁回途中醒來,醒來就沒事了,況且這馬車墊的這麽舒服,是不會咯著小姐的。”
八角:“……”
是誰昨天大鬧九方居,哭的要死要活來著?
瞧瞧今天,又說的什麽話!
眾人齊力安慰下,陳氏才稍微寬了心,她幽幽歎了口氣,最後看了昏睡的穆安一眼,扭頭低聲:“青音,扶我下去。”
陳氏跌跌撞撞的下了馬車,對著守在車外的蕭辭行禮,蒼老著音:“多謝王爺對安兒的照顧,老身感激不盡。”
身為攝政王,能和安兒相敬如賓,白頭偕老,本來是她最大的心願。可看到蕭辭一步步對穆安的所作所為,陳氏除了感激無以為報。
蕭辭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了京,從京城至雁回,快馬加鞭也要半月,更何況如今穆安昏迷不醒,耽擱了行程。
一路上蕭辭走的很慢,他們隻在途徑的柳州城歇過一日,其他時間吃喝拉撒都在路上。
青音一開始還活蹦亂跳的,在那車上躺了三日之後,她就渾身疼痛,氣蔫蔫的,一點興致都沒有。
陳氏看著她:“別陪著我了,你下去同別人走走。”
“我不”,青音貼著陳氏,有氣無力的晃了晃腦袋:“我要陪著老夫人。”
陳氏笑了笑。
穆安讓百草堂按時為陳氏送藥,青音興衝衝的接下了這個大任。她無父無母,陳氏慈眉善目,將她當做孩子對待,青音咋咋呼呼的,很快就喜歡上自家老大這位祖母。
自從青音來了以後,陳氏也不孤單了,她很喜歡這個小丫頭。
在陳氏麵前,青音不由自主的收斂了鋒芒,身上所有的血腥之氣蕩然無存,她就是一個不諳世事的調皮孩子。
懶洋洋趴在陳氏的腿上的青音正在打盹,突然聽到一聲特殊的哨聲,她頓然睜大了眼睛,揚起眼尾一笑:“是青簡姐姐。”
一咕嚕從馬車上跳下去,車隊在寬敞的大路上激的塵土飛揚,青音從王府的侍衛中間擠出去,豎起耳朵辨別哨聲的方向。
她屈起手指,長長的吹了一聲,同樣頻率的哨聲穿透力極強。
前麵的聽風回頭看了一眼雀躍的青音,她道:“那瘋丫頭在做什麽?”
嚴寬解釋:“應當是青閣一種特殊的暗號,相互之間傳遞消息。江湖上幾乎每個小門小派都有自己的特殊的暗號,閣裏的人一聽就知道在哪了。”
青音接連吹了三聲,才慢悠悠的跟在車隊旁邊,不消片刻,一匹烈馬從左側的小路上奔騰而來,青簡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看著青音,她冷了臉:“你不好好在百草堂待著,亂跑什麽!”
青音癟了癟嘴:“我這不得跟著老大嗎?青弦和青雲哥哥他們最近都不在,我一個在百草堂夥計們都怕我,躲著我,我多無聊。”
“你還知道他們怕你?”青簡冷哼一聲:“小姐教的你認真學了沒?”
青音:“我學了……”
就是學不懂,她才不喜歡那些文縐縐的東西呢。
青簡覺得自己多半也是對牛彈琴,不再理會她,問:“小姐呢,醒了嗎?”
“還沒”,青音搖搖頭,眼神衝最前麵的馬車抬了一下,提聲道:“你們抓到那個穆清清了嗎,青雲哥哥他們呢?”
一邊走一邊道:“青雲青靈他們先一步回百草堂了,那邊不能沒人盯著。”
“穆清清呢?”
青簡微微皺眉:“讓她跑了。”
“啥?跑了??”青音原地蹦起來。
得了青簡一個白眼,將馬繩塞進她手裏,青簡扭頭:“我去看看小姐,你牽著。”
青音:“……”
溫暖奢華的車廂裏,幻境裏的穆安突然驚了一下,她喃喃了一聲“祖母”,意識遊離在虛空之外。
半晌,恍恍惚惚中她驟然驚醒,汗水浸濕了被褥,她抬手抹了一下額頭,掌心濕漉漉的,睜著眼睛瞪了會天花板,還是之前的場景。
她再一次閉上眼睛,睜開,閉上,再睜開……重複這個動作一直到眼睛酸澀,機械的翻身起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臉。
莫名的笑了一下,穆安僵硬伸手指著恢複完好如初的鏡子裏的自己:“還是你啊?”
鏡子裏的倒影同她一樣笑了一下,唇角微動,說了句一模一樣的話。
暈倒前的事情清清楚楚的還印在腦海裏,她好像突然曉得了,因為某些原因她是被困在這裏了?
到底是什麽原因任由她怎麽想就是想不起來。
一想頭就痛,幹脆不想了,大腦放空,好像就能感受到屬於“外麵”的動靜。
青簡進了車廂,對蕭辭一拱手:“王爺,小姐可有動靜?”
蕭辭:“沒有。”
“已經十三日了”,歎了口氣,青簡張了張嘴,追尋穆清清無果的事情想來王爺也不關心,她頷首退了出去。
蕭辭推開車窗掃了一眼途中蕭瑟的景象,深秋萬物開始凋落,雖然淒涼,卻也有另一番感受,他對著昏睡的人笑了笑:“第一次離京這麽遠,你看看你,一點福氣都沒有,本王都代你看了,等你醒了講給你聽可好?”
幻境裏的穆安放空的大腦隱隱約約聽到了隻言片語,突然間眼眶無端酸澀,抬手一摸,一滴淚順著眼角流下來。
她為什麽突然間這麽難過啊?
蕭辭一垂眸就看到穆安濕潤的眼角,他瞳孔一縮,忍不住輕輕拭去,迫不及待握住穆安的手,小心翼翼的試探:“……穆安?”
“你醒醒”,他將人扶起來,緊緊攬在懷裏:“能聽到嗎?”
……聽到了。
被困在幻境裏的穆安從床上躍起來,她聽到了,聽到了“蕭辭”的聲音。
“蕭辭,我在這!!”
“我在這!!”
隻感覺懷裏的人瞬間體溫上升,劇烈的抖動起來,蕭辭低低喊了幾聲,手掌附在胸口,用內力幫她驅熱。
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場彼此奔赴的交接。
瞥了一眼冷冰冰的鏡子,穆安冷了臉,啐了一口:“去他娘的!”
手中掄起的椅子狠狠的甩過去,鏡子再一次四分五裂,碎了一次。
穆安心下發狠,它拚一次,她砸一次。
就不信了!
喘息幾聲,目不斜視盯著麵前碎了一地的殘渣,令人驚訝的是,這一次鏡子沒有再拚接起來。
空氣凝固了幾秒,一股強勁的吸力扭轉了整個空間,穆安感覺自己被丟進了攪拌機裏,狠狠的蹂躪了無數遍。
直至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