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我原諒他了
從莫幹山下的大涼軍營到大齊十三部,是過了境界線的,隻是如今的十三部所有設防,都由大涼鐵騎接手。
行至莫幹山地勢高處,穆安回頭看了一眼丹城的方向,輕垂著眼。
“若是舍不得,就讓兆暉送你去丹城”,王楚君看著車外荒無人跡的景象,微微一笑:“你想什麽娘還能不知道。”
穆安放下厚重的簾子,回頭道:“娘什麽都知道,巴不得我走呢?娘還沒見過蕭辭吧?”
“很多年了,那會三年五載回一次京城,那會見過蕭辭”,王楚君想著曾經的美好,隻要她的安兒在京城,隻要穆府還在京城,她就有回去的希冀,緩聲道:“那時候的蕭辭麵冷,不愛說話,娘沒想過,你會真的嫁給他。”
穆安坐的端正:“可是我和蕭辭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怎麽能不作數呢?”
“你爹不喜歡你高嫁,娘隻想要你以後嫁喜歡之人,皇脈又如何,當初的婚事本就是潦草定下的,誰又會真的作數”,歎了一聲,捏過穆安的手,王楚君低聲說:“不曾想,你還是嫁給了他。”
穆安心道,差點就嫁不了了。
到了莫幹山邊界,冰雪肉眼可見的消融,空氣中彌漫著長年累月的濕氣,人在其中呆的久了,身體都壞了。
兆暉下來走在地上,拽著馬,對坐在車頭上眺眼遠望的穆安道:“這段路多沼地,走著安全,可能要慢些,等日頭落了就能看到十三部的旗杆了。”
“嗯”,穆安回神:“走了一天了,大家都累了,慢慢來,歇歇吧。”
兆暉放慢腳步,把馬繩給旁邊的侍衛,放慢步子到穆安身側,欲言又止,看穆安盯過來,才低低說:“王妃別怪主子,他從京城到長陵的路上,再到涼都,哪怕是最後攻陷十三部……打空和屬下喝酒,嘴上念叨的都是王妃。”
兆暉不是個心軟的人,當年將軍夫人留沐珣在涼都,他陪伴的時間比誰多,若是心慈手軟,就不能讓沐珣平安,沐珣對他而言,更多的不是主子,就像年少不更事就養了一個兒子,一點點看著他獨當一麵,盛名涼都。
兩人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什麽意思。
穆安沒應聲,兆暉靜靜走著,說:“王妃,主子隻是想帶你回家,想把你留在身邊自己照顧,他沒想讓你和王爺分開。”
“一點都沒,他當時要將自己困在太和殿,助王爺帶你殺出去,是屬下阻止的,將軍同夫人不能沒有他,涼都城的沐府不能沒有世子殿下”,說道心酸處,兆暉幾次停頓:“後來,主子讓夜凶進京去救過王爺,還有聽風,不是主子下令攔的,是閣中弟子不聽話,才差點釀成大錯,為了王妃,主子什麽都可以不要的,他想把沐家虧欠你的都補給你。”
穆安垂眼,一下一下,輕輕的動著睫毛,低聲:“我知道。”
“王妃心裏有結,主子又何嚐不是,你是他的妹妹,他如何不愛你呢?”兆暉苦笑:“主子發兵莫幹山不是為了宏圖大業,他想給王爺斷後,想讓攝政王活著,千萬不能讓他在戰場上出事,主子怕……怕王妃恨他一輩子。”
“兆暉,我都知道,我早就不怪他了”,穆安一低頭就晃掉了一滴淚,她說:“哥哥若是回來,我就原諒他。”
隻要沐珣能平安回來,她什麽都能原諒,哪是她的親人,疼愛她的哥哥啊。
兆暉到現在都不敢去想穆安紮在沐珣肩口的那一發簪,至今留了深深的疤痕。
“主子在發兵北上之際都是遺憾的,王妃不知道,他想看著你來送他,跟他說一句,等著哥哥回家”,兆暉別過眼看著遠處,一字一頓的說:“王妃一句……世子,順風,主子北上半個月都沒笑過,他問屬下,妹妹好難哄的,怎麽辦?”
兆暉能有什麽辦法,他隻能心裏難受。
轉身進了車裏,穆安坐在角落,沒再聽兆暉說了什麽。
她不想聽了,連日來,她迫切想聽到沐珣的消息,卻又最怕聽到壞的消息。
壓抑自己不去想,等著沐珣平安回來。
好不容易抓到了大齊沙兵道的苗頭,卻不知是吉是凶。
落入埋伏受了重傷,不知所蹤,希望會斷的。
他們所有人都在怕,兆暉的話,就是最壞的意思,萬一沐珣回不來,他希望穆安不要再恨沐珣了。
多好的人啊,怎麽能帶著遺憾銷聲匿跡呢。
過了沼地,路上頗具大齊景象,不愧是十三部聖地,路旁的雜草堆裏都長著毒草,兆暉提醒大家小心,草裏邊的蟲子大部分都是有毒的。
十三部的界碑處,赫然插著大涼鐵騎的旗幟,雖遠遠不及涼都暖和,卻比莫幹山下的軍營好了很多。
兆暉一早送了消息過去,穆南均身邊的親兵特地來接人。
先將人迎進了外圍休憩,顛簸一路,王楚君也沒失了精神,她下車走著,問:“南均還好嗎?”
“夫人放心,將軍一切都好。”
就是知道自己一轉頭,媳婦和女兒大老遠跑來的消息,氣的不輕。
十三部外圍的建築整體像叢林生活,滿眼可見得種植,多是特製的棚搭建的屋舍,卻分外牢固。
屋簷精心描繪著圖騰,錯落有致,不擋光,算是舒逸的。
隨著兆暉進了一屋子,裏麵備好了簡單的飯菜,眾人對穆安恭敬有加。
“將軍還在處理軍務,怕是晚些時候才會回來,夫人同郡主在此休憩一個時辰,晚些時候是我們再趕路。”
穆安看了親兵一眼,她經常在穆南均身邊見,同兆暉的輩分差不多,抬眼問:“這裏是十三部外圍?”
“是”,那人說:“十三部總共有十三位首領,皆已被斬,將軍如今在七部,是十三部最繁華的地帶,裏麵的屋舍同相鄰的城池一般無二,我們的主要兵力皆聚集在那,郡主去了,能住的舒心些。”
“得走幾個時辰?”
親信一笑:“郡主有所不知,十三部緊密相連,道道相通,走專門的道路兩個時辰便能到七部。”
那就是得走夜路了,穆安有些不放心王楚君的身子,說:“娘,不如我能在這休息一晚,反正現在也到了爹爹眼皮子底下,不急在這一時。”
王楚君笑:“你去問問你爹肯嗎?”
“啊?”
“郡主,將軍自然舍不得郡主吃苦,可這外圍不安全,夜裏騷擾不斷,將軍壓根沒給卑職猶豫的機會”,親信訕訕道:“將軍吩咐,就是連夜也得把郡主和夫人送到他身邊。”
這是一點都不放心的。
穆安無奈,小坐了會,看著天熱已經暗了,便提前出發。
走夜路的不好就是少領略了沿途的風光,本來走的好好的,前麵突然堵了一下,半天不見響動。
侍衛小跑著過去看了,回來稟:“夫人,郡主,是幾個十三部的俘虜跑出來了,想鬧事。”
穆安挑開去看,隱隱約約有人家亮了燭火,喊罵聲也傳了過來,鬆鬆垮垮的,聽著沒什麽恨勁,隨口跟著打混罷了。
不過一會,便恢複了寂靜,人家的亮光也暗下去,幾隊小兵悶著夜色熟練的清絞。
聽曆猿說十三部本來就留著許多的大齊百姓,還有分開關押的戰俘,都未有所處置,這樣的弊端就是幾乎每天都有兩三個百姓出來鬧事。
聽風探明了情況,跟著隊伍走,靠近穆安,回眼說:“這不像境內打仗,到底是敵國入侵,留些百姓和戰俘不殺,三天兩頭鬧事的都多,司空見慣了。”
“沒辦法,曆副領不是說了嗎,大部分是女人孩子,怎麽殺”,穆安聽著動靜越來越小,也沒怎麽耽誤她們的行程,慢悠悠說:“聽見剛才謾罵的百姓了嗎?他們出去隻有死,別的城池進不去,隻能留在十三部,大涼鐵騎也不要他們的命,不惹事就能活著,活著不比什麽好。”
聽風歎息:“十三部一直是大齊的要地,這裏的人都很有家國榮辱感,若不是心灰意冷,求生無門,斷然不會是今日這番模樣。”
穆安呲牙:“那不得了,光這些女人孩子就能拿著鋤頭追著鐵騎打,她們勢必要與家國共存亡。”
現在不是了,李衛的城池大門緊閉,朝廷沒有援兵到來,十三部是被遺棄的要塞。
有時候還真不明白,這齊國君到底怎麽想的,大齊的毒脈就這麽被別人握在手裏,他沒一點要搶奪回來的動靜。
連命脈都不要麽?
抬頭看了一眼彎月,穆安動了動唇角,喃喃:“恐怕憋著大事呢。”
聽風扭頭,麵無表情的看著穆安,沒聽清她剛才說了什麽,就見穆安仰著頭看天。
這裏的星辰比京城的亮很多,一眼望過去,碎了無數的星光無窮的往眸子裏落,載著數不盡的美好。
聽風不忍心打擾,便悻悻跟在後麵。
路上的騷擾還真不少,兆暉從前方退回來,看著臉上不太高興,悶聲:“郡主,馬上就到了。”
“俘虜怎麽看的?這麽容易就讓人跑了?”穆安垂眸看他,快速心算一波道:“近兩個時辰的路,所經之地,巡夜的衛兵怎麽都在抓逃跑的俘虜,那能跑到莫幹山下動手的散兵還是真的出自這不成?”
兆暉搖頭:“自然不是,十三部淪陷之際,確實趁亂跑了不少人,主子不在,各方麵的軍紀都有空缺,難免失守,可將軍一來,十三部的將士迅速凝結,裏麵的戰俘就算僥幸逃出來,也不能可能逃出十三部的外圍。”
“那就是還能逃出來?”穆安沒看兆暉,隻道:“這是為何?”
要知道戰俘一旦被抓,嚴加看守之是不可能逃出來。
“郡主多慮,兵衛們追絞的也不是戰俘,多數都是趁夜跑出來興風作浪的百姓”,兆暉無可奈何,隱隱帶著不悅:“一個孩子跑出來,一家人都能跟著跑出來,往關押戰俘的地方跑,趁亂鬧事,同兵衛們滿城的溜圈子,將士們總不能殺了那亂跑的孩子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乖乖順從的,哪怕勢微力薄,還是有人想為國盡忠,同侵略者鬥爭到底。
又有什麽辦法呢。
第七部建著城池的樣子,城牆不高,牆垛上立著守衛半個身子,城門也沒關,遠遠能看見火光了。
穆安展顏一笑,一看時間,已經午夜十一點了,終於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