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 左相請起
賢淑宮的大門一開,外麵的風吹進來,拂動著庭中氣蔫蔫的花,葉子紛紛敗落。
扶著肚子,許淑賢沉著臉坐在主位上,忽地,曾鳴出現在身後,對她道:“屬下還是陪著娘娘好。”
“不行”,許淑賢毫不猶豫的拒絕,眼看著穆安就要進來了,她冷聲吩咐:“退下!”
曾鳴眉頭緊皺:“屬下擔心娘娘安危。”
“你留在這,攝政王妃會更加懷疑本宮,才是真正的將本宮陷入危險之中。”
無奈,曾鳴憂心忡忡的退下,前後不過短暫的幾個呼吸,穆安欣長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殿外。
傍晚的光影打在麵容上,說不出來的美,這般美景看在許淑賢眼中,卻有些駭人。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五指抓緊了座椅,四目相對,穆安已然進來,她淺淺的屈膝,唇紅齒白道:“給皇後請安。”
就這樣冷寂了片刻,一恍惚,許淑賢壓下心裏的一絲絲恐懼,麵無笑顏,說:“王妃怎麽來了,坐吧。”
不用她說,穆安已經自顧自坐了,她看許淑賢的臉色,就知道這身中帶疾不假,銳利的目光收了收,從麵目緩緩下移,最終停在那隆起的腹部,刹那間,她就抬起頭,微沉道:“娘娘為什麽不出去走走,憋在宮裏,該憋壞了。”
心口泛惡心,許淑賢強壓下去,坐在這有些難受,防止穆安看出破綻,盡量平穩道:“皇上病重,本宮無心出去,宮中挺好的。”
“皇後覺得好便好。”
穆安不鹹不淡的說了句,她稍微一頓,就察覺到了許淑賢的拘謹與戒備,這還是穆安第一次,在許淑賢身上感受到如此重的煞氣,她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忽地一挑眉,笑意吟吟的問:“皇後可是身子不適?我幫你瞧瞧。”
臉色微變,許淑賢搖頭:“多謝王妃好意,本宮身邊有醫師候著,用習慣了,沒什麽大礙,就是被腹中的孩子,折騰的睡不好,難免有些憔悴。”
“宮裏的醫師可遠遠不及我”,穆安起身,屋子中央緩緩燃著一香爐,味道很重,尤其檀香味,穆安忍不住遮了一下口鼻,就朝許淑賢走過去,道:“我替娘娘診個脈。”
許淑賢本能的站起來,警惕的目光都藏不住,臉上的表情快要崩掉,沉著臉推脫:“不用了。”
步子一頓,穆安問:“皇後,你怕我做甚?”
“……怎麽會。”
“我回京也好幾天了,當初離開的匆忙,這一走,就是大半年光景”,穆安兀自說著:“同皇後上次相見是什麽時候,記性不好,也給忘了,但娘娘的容色可不像今日這般難堪。”
許淑賢抬眸:“本宮隻是累了。”
“按理說,我回宮也應當來拜訪皇後的”,似是沒聽見許淑賢的話,穆安不急不忙的走了兩步,半回首盯著許淑賢,說:“皇後不想見我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我又不是回來尋仇的,你們一個個都怕我,我又何德何能,讓皇後娘娘怕到這個地步,行為舉止都不同以往的端莊大氣,陰陽怪氣了不少。”
倏然握緊了拳頭,許淑賢麵上有些掛不住,寒了聲:“王妃還是回去吧,時至今日,皇上已然成了你同攝政王的傀儡,你讓本宮如何喜歡你,見了你還如何開心的起來?王妃不覺得很可笑嗎?皇上病重不起,本宮身子重,日日憂思成疾,夜不能寐,還端著那皇後的架子做什麽?又如何強硬的起來呢?”
這話說的直接,穆安沒有信或不信的想法,隻是呆了片刻,道:“是我來的唐突了,可別因此惹皇後動了氣,傷了腹中皇子,既然我來了,就得確保娘娘無虞,你且坐,我替你看看。”
容不得許淑賢再次拒絕,明月已經很有分寸的將人按回了椅子,帶著敬意說:“娘娘稍安勿躁,讓我家王妃給娘娘斷斷,照娘娘這身子,可不能大意了。”
許淑賢沒有掙紮,瞪了穆安一眼,說:“以前不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該是何種境地,現在明白了,不管是多麽權高位重的人,隻要有一日跌落神壇,就得任人欺辱。”
“皇後別這樣說”,許淑賢越是咄咄逼人,她在穆安心裏的形象越是顛覆,指尖伸出去,拉過許淑賢白皙的手腕,穆安對她道:“我同皇後沒什麽恩怨,皇後也不必把我想的這麽壞,隻要娘娘安心在宮裏養著,自然不會有人虧待了你,宮裏伺候的人,也不必節省這麽多,與你而言,前朝的變化,並非壞事,何必把敵意都散出來呢?”
話音剛落,穆安的指尖就要搭到許淑賢脈上,聽風給她端了椅子過來,忽地,聽風一頓,手放在了穆安肩膀上。
穆安回過頭,見聽風麵容冷肅了很多,短暫的對視幾眼,回過頭,不著痕跡的往後殿看了眼,穆安麵不改色,調動醫療室給許淑賢做了全身檢查。
唇角一緊,她看了緊張兮兮的許淑賢一眼,那脈跳的飛快,跟她會吃人似的,失聲笑了出來,穆安說:“皇後身邊的醫師,八成是個廢物,還是換一個的好。”
心底一凜,許淑賢說:“王妃別是給本宮診出什麽不治之症來。”
“那倒不會”,穆安收回手,就在許淑賢以為,她還會進一步檢查之際,卻發現穆安真的就是簡單的診了個脈,聽她說道:“娘娘身子虛的很,腹中皇子也虛弱,再這樣下去,撐不了幾個月,娘娘就先不行了。”
暗自鬆了口氣,許淑賢道:“身子虛,補回來就是了,不要緊。”
聽風拽著穆安,背過身給了穆安一個眼神,指著後殿的方向。
穆安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立在香爐前,裏麵的香灰積成了堆,看著也有好些日子沒清理了,她微微皺起眉頭,叮囑:“這香娘娘還是少用,對孩子不好,對身子也不好。”
扶了扶額頭,許淑賢道:“本宮心煩,聞著能舒服些。”
在賢淑宮小待了片刻,穆安在許淑賢的冷臉下告辭,她們前腳剛出宮門,後腳小宮女就把門重新關上了。
怔怔的回頭,明月愕然:“王妃,你看這——哼!”
“沒事”,穆安扭頭問聽風:“怎麽回事?”
聽風壓低了聲,說:“皇後宮裏有人。”
“你是說,那人會武?”
許淑賢殿中有人並不奇怪,宮女嬤嬤都可能在裏麵,可既然是聽風說,就一定不是簡單的人。
明月並未察覺,一聽這話,也謹慎起來,三人快步往出走,聽風道:“我確定,應該是位男子,功夫不低,方才王妃在替皇後診脈的一瞬間,裏麵的殺氣乍現一瞬,我一抬眼,便即刻沒了動靜。”
明月猜測:“會不會是皇上留在皇後身邊的?畢竟,他比誰都要看重皇後肚子裏的孩子。”
也有這個可能,聽風想了想,沉道:“要不要我進去探探?”
“對方身手不弱,你先別輕舉妄動,我總覺得哪裏不對”,穆安說:“待我在想想。”
明月忍不住腹誹:“還有皇後宮裏的香,也太重了,快要把人熏死了。”
“香確實有問題。”
蕭辭還沒派人來,就說明他們還在蕭晟要寢宮裏。
“香有什麽問題啊?”明月追著問:“王妃可查出什麽來了?”
穆安忽然勾了勾唇,打啞迷道:“你們猜。”
“啊?”
許淑賢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單從她這一胎來說,懷的是個皇子,若是能順利誕下,固然是好。
可是……
前方傳來咳嗽聲,穆安一抬頭,是武清文,顫顫巍巍的走在前往太和殿的路上,看到穆安,表情異常的豐富。
“武相怎麽也進宮了”,穆安快步過去,幾分謙卑的問:“武相近來可好?”
武清文重重咳嗽幾聲,看了穆安一眼,堅持行了一禮,道:“臣見過王妃。”
“武相不必多禮”,穆安順勢扶了武清文一把,道:“天黑了,武相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武清文沒了脾氣,久久歎了口氣,對穆安道:“王爺還在皇上宮裏,王妃,請看在老臣的麵子上,給皇上一條生路。”
被蕭辭拒在蕭晟淵宮外,武清文到現在也不知道蕭晟淵到底病重成何種地步,一想到穆安的“神醫”之名,不由得老淚縱橫:“王妃若是去,王爺必然不會阻攔,老臣給王妃跪下。”
說著,武清文便鬆開了攙扶人的手,拽著衣擺就要跪在青石磚上,天色有些暗了,從遠處看,隻有女子隨風飄拂的衣裙,她的麵前,有個佝僂下來的身影,踉蹌著往地上去。
穆安驚了一下,趕緊同聽風把武清文攙扶起來,她沉道:“武相,使不得。”
這老頭一生清白,自己闖出的名聲,將一生都奉獻給蕭氏,以為自己迎接的是曙光,卻萬萬沒想到,是敗落。
這樣的人,總是讓人敬佩的。
穆安沒敢受武清文的大禮,反倒對他行了一禮:“武相之請,我愛莫能助,我一介女流,這大禮更是受不得,抱歉。”
武清文泣不成聲:“王妃娘娘就是不願幫老臣一把,對嗎?”
“並非我不願幫你,孰是孰非,熟黑熟白,武相一定都看在眼裏,不論是前塵舊事,還是新朝之變”,深吸一口氣,穆安鏗鏘有力的立在昏光下,重聲:“武相什麽都明白的,隻是不想讓執著一生的最後一點光滅了,可事已至此,武相一心扶持的人,早就從根裏爛了,人非聖,不可能永遠去原諒別人,我更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