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艾倫·杜勒斯看了他一眼:“請坐,斯文森。”


  斯文森·楊是個中等身材,長相頗為俊美的青年人,有一張輪廓分明,帶著一點異國風情的臉和一雙靈動的藍色眼睛。艾倫·杜勒斯聽說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言,傳聞他是他那位著名的花花公子父親在東亞任職時的私生子,身上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在見到斯文森之後,艾倫·杜勒斯就放棄了追究這個想法,即使傳言是真的,那麽又怎麽樣呢?他在斯文森·楊身上看不出任何苦難的痕跡,他的家人顯然對他疼愛有加,因此他才會帶著那種富豪公子們才有的自信和對一切都無所畏懼,敢於嚐試的態度。


  斯文森坐到了壁爐邊的沙發上,火焰在他眼中跳動著,他的唇角帶著微笑。


  艾倫·杜勒斯心想:很好,這個聰明人大概已經知道他深夜被找來是要被委以重任了:“在瑞士過得怎麽樣?”


  “實話說,很不真實。”斯文森·楊說,“我四處遊蕩,和形形色色的人見麵打交道,但什麽有益的事情也沒有做。”


  艾倫·杜勒斯笑了一下,某種意義上他對斯文森·楊的看法和希爾維婭一致,他是那種見了一麵就很難讓人忘懷的人。但這不代表他會成為一個不成功的間諜,因為艾倫·杜勒斯的工作風格和大部分間諜不一樣:

  “我不會這麽說,實際上,你給我帶來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那些不同語種的新聞、宴會上人們的閑話和時常在四處張望的人的臉?”斯文森好奇地看著他,“這對情報工作有用嗎?”


  “很有用。有時候,我羨慕你們.……數學家、物理學家們,一個由非同尋常的天才們匯集起來的世界。要知道,看一眼時刻表就發現哪班車不對勁兒,這種能力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艾倫·杜勒斯點了點頭,他拿出煙鬥,在裏麵放上煙絲,用打火機點燃了它,輕輕抽了一口,“我聽說您在普林斯頓大學的時候認識不少物理學家朋友?”


  “哦,在普林斯頓的研究生院,物理係和數學係共用一個休息室。”斯文森·楊解釋道,“和英國的大學類似,下午四點的時候,是下午茶時間。我們經常在那兒下下圍棋、談論一下新定理什麽的。物理係的研究生們喜歡和我們一起起哄。”


  “我猜你一定有幾個特別要好的物理學家朋友。”艾倫·杜勒斯問。


  “理查德·費曼嗎?”斯文森·楊想起他那位好友,露出一個頗為熱烈的笑容——費曼沒有那種人們印象中知識分子常有的憂鬱和嚴肅,相反的,他總是興高采烈,滿麵笑容:“我們共用一個洗澡間,我嚐試過教他‘同倫群’。不過他最後放棄了。他總喜歡用自己的符號和自己的方法來理解數學,他說那樣簡單些。”


  “我知道你做過他的伴郎,還知道你們倆在普林斯頓的第一個月就把整個回旋加速器實驗室給弄得都是水。不過,或許你不知道,他現在在為軍隊工作,而且幹得很出色。”艾倫·杜勒斯說,“你的老師馮·諾依曼也是。”


  斯文森·楊反應了過來,他的神情帶著一點點的嚴肅的意味:“你是在說,他們都在製作那種炸彈.……用鈾的同位素分離開之後製造的那玩意兒。□□,是不是?馮·諾依曼和費曼都告訴過我這件事情。”


  “但當時你的回答是拒絕。”艾倫·杜勒斯看著他。


  “當然。”斯文森·楊困惑地笑了一下。他似乎不知道為什麽艾倫·杜勒斯會問這個問題似的。


  兩年之前,當他在普林斯頓大學思索他的畢業論文時,費曼興衝衝地進來找他,問他願不願意加入一項重要且機密的工作:研製原子武器。他簡單地解釋了這種武器的原理,又說:“你知道……德國的希特勒發展□□的可能性是明擺著的,如果他們在我們之前發明了這東西,那這個世界可就要天翻地覆了。”


  斯文森·楊看著他的朋友,神色頗為嚴肅:“我確實不想讓軸心國贏得這場戰爭。”


  費曼雙手打開看著他,期待他的回答:“如果你答應的話,我明天就讓你去那個委員會,和奧本海默他們一起工作。老天,你不知道和這麽多傑出的頭腦在一起工作是什麽樣的體驗。他們每個人都能考慮到新的問題,能說出一大堆想法,同時還能說出別的夥計們在說什麽!歸納一切,不需要浪費任何時間。”


  斯文森·楊笑了一下:“理查德,聽我說,我相信你們的工作一定很有意思。但我不打算加入,好嗎?我對此沒有那麽大的興趣。我有一種更加簡單的方法加入戰爭。我打算去做個飛行員。”


  “和日本人在太平洋上硬碰硬,好啊,夥計。”費曼高興地和他碰了碰拳。費曼是個以“沒教養”著稱的人,他認為那些在機修廠裏幹活的,那些製造東西的人物,才是真正的人物——他喜歡務實的人,“這聽上去多瘋狂啊,但多有意思。你父母會同意嗎?還有你的導師?”


  “我的學位論文寫完了,理查德。”斯文森·楊看著他,“至於家人嘛……我什麽時候說他們會知道了?”


  於是理查德·費曼興衝衝地離開了,並和他約定好互相寫信。過了一段時間,費曼就去了位於洛斯阿拉莫斯的實驗室,也就是“Y”實驗室。但斯文森·楊沒空和他通信,他全心全意地和空軍的行政人員扯皮。


  空軍認為一個出身優渥。受過高等教育的數學家來做飛行員是發了瘋——不少富豪人家的弟子讀研究生就是為了逃脫兵役的。但斯文森·楊心意已決。所以他還是駕著飛機上了天。


  在他被抬進軍事醫院之前,他的飛機上掛了45麵旭日旗,最後一麵屬於一位“神風特攻隊”的隊員,那個年輕人懷著與他同歸於盡的願望衝向他的飛機,最終如願玉碎在波濤浩渺的太平洋中。


  那是半個月之前的事情。等他差不多恢複,他就收到了戰略服務局的邀請,來瑞士給艾倫·杜勒斯工作。


  艾倫·杜勒斯站起身,從一邊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威士忌,遞給這位青年,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現在說的話,屬於國家的機密,你必須要保密,即使是戰爭結束之後,也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是的。”斯文森·楊坐正了身體,臉上那種頗為瀟灑的笑容也消失了。


  艾倫·杜勒斯輕聲道:“你要刺殺海森堡。”


  “海森堡……?”斯文森·楊一下子從柔軟的沙發上跳了起來,他再也沒辦法維持那種鎮定自若的神情了,“你說什麽?”


  “你聽見了,孩子。”艾倫·杜勒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他知道斯文森·楊一向以記性極好而著稱。


  “可是!!那是海森堡教授,是量子力學的奠基人啊。他是天才中的天才,是.……”


  “是在給希特勒造□□的人。”艾倫·杜勒斯道,“我們有非常可信的來源證實這一點。”


  斯文森·楊看著他,神情更難過了:“為什麽是我呢?艾倫,為什麽是我?我做錯了什麽要來做這種勾當……暗殺?告訴我,納粹德國的原子武器進程到了什麽地步了?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阻止他們??”


  “那是個好問題,答案是,我們不知道。”艾倫·杜勒斯道,“我們在法國的工作成果並不斐然,我們隻知道他們在造核武器,知道海森堡負責這項工作。我需要你搞清楚這一點。”他也站起身,拍了拍這位青年人的肩膀,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15號,海森堡教授會來瑞士進行一個講座。我們給你搞到了一張入場券,在那裏的都是德國人和瑞士人,現場還有不少瑞士警察。你的身份是一位法語區的瑞士大學生,當然,搞物理學的。”


  斯文森·楊看著他,顯然艾倫·杜勒斯對他的背景了解得很清楚,知道他在巴黎大學讀過書,能說流利的法文和德文,也知道他很年輕——年輕到足以冒充一位大學生:“你要我在講座現場刺殺主講人……?”


  “首先是搞清楚德國會不會製造出□□。”艾倫·杜勒斯循循善誘道,他很善於這種談判,當他先用一係列難以接受的要求搞得對方心情崩潰,再緩緩地道出自己真實的目的,這樣對方會忙不迭地接受這個選項:“找到一個槍法很好、當過兵、對歐洲很熟悉,沒有在情報部門工作,且熟悉那一套物理理論的人可不多。我們希望你盡量地把那些演講內容記下來,有必要的話,去試探試探他。”


  這顯然對於斯文森是可以接受的,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他坐倒在沙發上,長歎一口氣:“我真希望我沒在普林斯頓旁聽那麽多理論物理課。”


  “如果他說出了德國即將製造出□□的話。”艾倫·杜勒斯又站了起來,他的神情更加嚴肅了,“我們就需要你刺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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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文森博士是我完全虛構出來的一個人物,但關於費曼的故事大部分是比較確實的。泡利(對,就是泡利不相容那一位)曾經評價費曼說:“多聰明的一個年輕人啊,但談吐像個無業遊民!”


  聽講座然後刺殺海森堡這事兒確有其事。隻是當時執行任務的並不是年輕的數學家,而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特工人員。這位特工人員接受了相當一段時間的理論物理培訓,結果聽講座的時候啥也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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