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何溪雖是昏沉沉的睡著,但腹上燒灼般的疼痛還是能清楚感受到。
那是他的夢或是重憶起了往事——
十裏鬆柏蒼樹,半天疏煙白鳥,馬踏動黃草,煙塵滾滾。
那是何家男子的成人禮,按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以狩獵形式舉行。
那時何溪不過六歲,還是年幼,灰色的瞳仁閃爍著純真。他本不應該被帶來,但何溪記不得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堂兄的成人禮上。
他記得清楚,那獵場熱鬧,有的牽黃,有的擎蒼,或是錦帽貂裘,或是披甲執銳,總之是講究氣派。
他看到堂兄身著猩紅的獵裝,盔上長纓似火飄蕩,騎著棗紅駿馬,前頭獵犬引路,策馬揚鞭,追尋獵物。好不威風神氣。
何溪坐在父親的馬上,心裏羨慕。
遠遠地,他見到一團紅火在枯草叢間移動,定睛細看,是一隻赤狐。耳尖尾長,背麵橘紅,腹上白毛延至四肢,足麵又是灼眼橘紅,似踏祥雲一般。
那赤狐也看見何溪,二者對視,赤狐眼睛如似紅珠,陽光下灼灼的閃著著金紅的光,晶亮。
何溪喜悅,催父親去抓來。
那赤狐警惕,鑽入高草叢中逃竄。何溪父親策馬去追,赤狐紅豔遊走暗黃枯草,格外顯眼好見。
何溪叫父親不要傷它,他想捉到家中去養,他父親隻是揚鞭催馬,並未答複他。
眼見要追丟赤狐,堂兄從一旁趕來,截住赤狐去路,何溪聽堂兄道:“畜生!哪裏逃得掉?”
何溪眼看著堂兄舉起弩箭往那赤狐身上放去,他銀灰色的眼眸裏映出赤狐被弩箭射穿的景象。
何溪聽赤狐一聲哀號倒地,腹上白毛被流淌出的鮮血染紅,分外刺眼。
堂兄隨從去揀拾起死狐,舉起來給眾人看,聽堂兄大笑幾乎猖獗,氣的何溪止不住的發抖,“那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何溪清楚,那一箭,不是堂兄打中的,是自己奪了父親的弩箭射去的,他不成想,自己真的射中了。
何溪又聽堂兄說,“剝皮!剝皮!”
驚慌地渾身出滿冷汗,他看見赤狐眼角滑落血淚,何溪大哭,喊道:“別碰別碰!那是我的!我的!”
胸前似束縛,可那不是父親的手,似有千百隻手把他攔住。何溪掙紮衝開,從馬上墜下,何溪不顧傷痛,毅然要從堂兄那裏拿回赤狐,他用盡全力往堂兄那裏跑去,奈何怎麽用勁雙腳都如灌鉛一般沉重,那是腳下枯草纏繞阻攔。
何溪用手去抓那草,越往前草越高,幾乎要沒過何溪脖子,迷住何溪雙眼,不過幾步距離卻如千百裏般,沒有盡頭。
耳邊聽到眾人笑,像是誇笑堂兄技藝精湛,也像是嘲笑何溪弱小無力。何溪心裏委屈,雖然無淚卻止不住的哽咽,一口氣沒上來,恍惚如墜萬劫,何溪腳下忽然陷入淤泥沼澤,越掙紮陷沒越深。
何溪悲痛不能自己,放棄掙紮,沉默著哭泣,想著陷進泥地裏正好自容。不想泥裏有尖銳東西刺咬自己,迷離間自己已進入赤狐尖牙之口,將要被咬碎,耳邊聽到父親,叔伯,堂兄一齊笑說“剝皮來!剝皮來!”
那皮像是從自己身上扒扯下來,劇痛難忍,自己怎麽又變成了赤狐?
猛然從疼痛中解脫,何溪醒來,發覺自己躺在臥室,乳母見何溪從榻上驚醒,一麵來撫慰何溪,一麵叫侍女去叫太太來。
何溪母親匆忙趕來,從乳母懷裏接過何溪,看何溪還“我的我的”念叨,魔怔一般。
後來何溪聽乳母說,自己並未去堂兄的成人禮,“你小孩子家家的,哪能讓你去!”
“你就在那打滾啊哭鬧啊,老爺也是不帶你一同去的。”
何溪怔住,那……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夢嗎?
夢起之後,何溪覺得正紅單調,不如橘紅靈氣好看。
後來,何溪去堂兄那玩耍,見堂兄屋裏牆上掛著一張狐皮,隻是那不是赤狐,是隻白狐。
堂兄得意笑道:“怎麽樣?我打的。”
看堂兄神氣模樣,何溪心中不悅,還耿耿於懷夢中堂兄奪自己赤狐之事。
自那起,何溪凡是看中的相中的,都一定要得到手。
隻是這一次,何溪看中了,一個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