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穀底,一半沐浴蟾光,白如銀海,一半惝恍埋在黑影,淒冷滲骨。
微風帶動著枝葉搖曳婆娑,岑清追來,看見贏萬裏側身躺在穀底花草之上,秀發鋪地宛若絲綢光亮。
岑清安靜走近並不做聲,隻是與贏萬裏並頭躺在一塊。岑清枕在贏萬裏那頭瀑布般的黑發上。月光緣由,銀亮如雪,岑清掐斷地上碎小花朵灑貼在贏萬裏的頭發上,好若點點繁星裝飾著頭頂黑幕。
“你壓著我頭發了。”贏萬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我是故意的。”岑清並不抬頭,還是壓著贏萬裏的頭發。岑清又往贏萬裏身邊挪動,貼緊贏萬裏。
贏萬裏背著岑清,在笑,笑得憔悴。
岑清翻身側臥,她伸手去把贏萬裏被黑發擋住的脖頸裸露出來,玉頸生香,岑清伸手去觸摸,贏萬裏一個激靈,埋怨道:“好涼!”可也並沒製止,叫岑清把手拿開。
岑清把臉靠近贏萬裏的脖子,鼻尖幾乎觸及到她那白皙肌膚,鼻尖被贏萬裏身上獨特的香味幽幽縈繞,把岑清勾住。
“都給忘了,拋之腦後,別再想了。”岑清吐息好像黏在贏萬裏肌膚上,溫潤。
贏萬裏不語。
岑清摟過贏萬裏纖細腰肢,她像塊冰,她好涼,沁心的涼。
“雖在以後,但是是真心愛你的人,值得你愛的人……在往後。”
雙關,曖昧又直白的。
贏萬裏握住岑清的手,岑清被一抹冰涼驚到,那是贏萬裏手上的紫玉鐲,那是大巫的配飾。
贏萬裏半晌道:“眼前一塌糊塗,我不配這往後了。”
因是背對著岑清,岑清不知贏萬裏臉上是什麽表情。
岑清心裏鼻尖都是酸楚,她往贏萬裏脖頸之上輕落下一吻,與此同時,一起落下的還有一顆晶瑩如珠的淚。
山穀幽香配合著贏萬裏發絲清香,肌膚甜香,含糊迷離。
朝陽從雲端破出,山穀底下,隻剩下岑清一人。岑清醒來,不見贏萬裏,身上鋪蓋著大巫的丁香繡袍,手腕上是大巫的紫晶玉鐲。
風過山穀,哀婉有聲。
“你為什麽自己走了,你扔下過往,為何也將我一同丟掉……我也是你要拋棄了斷的過往嗎……”
岑清那滴淚冷冷的砸在紫玉手鐲上,淙一聲,清脆。
岑清殺了藍樺。
她不說是為贏萬裏報仇,她說:“僅僅隻是我恨你罷了。”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
“你知道嗎,我當初恨不得立刻手刃了結了你。”岑清冷笑,慘淡瘮人,藍樺怕得不禁往後退步。
“但是我留你苟活,整整十二年。”
這是在岑清大巫的加冕儀式開始之前。
“我一直等到如今,我想讓你死的痛苦,可什麽會讓你痛苦?就等你功成名就,坐擁一切,人越是對凡世有所留念,越是死的痛苦。”
“可是我覺得這還不夠痛苦,我得想辦法折磨你不是嗎?”岑清笑得殘忍。
“我不知道你和誰生的她,能讓你這麽疼她。”語罷,岑清揮袖扯拖過來姬蘭,這時候的姬蘭又是和陸離差不多的年紀。
藍樺開始掙紮,幾近哀求,“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千刀萬剮都讓我一人受過,你把孩子牽扯進來做什麽!”
看藍樺痛哭流涕,岑清笑得得意。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是無辜的。”
“你放心,我不會殺她的,我隻要你們那幫人的性命,這我算的明白。”
“你讓她走,讓她走啊!”藍樺下跪乞求,姬蘭雖不知緣由,但也嚇的哭出來。“你最疼愛的女兒痛苦,你也會痛苦吧?雖然於她不公又殘忍,但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比這更折磨你的了。”
“你放了她!求求你!看在我們師出同門的份上!師姐求求你了!”
“師出同門?師姐?”岑清冷笑,“我隻有一個師姐,還被你害了!害的好苦!”
藍樺理虧,哽咽流淚。
岑清深深吸一口氣,道:“我隻是讓你女兒來做個觀眾,做個見證,讓她看著你死,就這樣。”
藍樺說不出話來,隻是抽泣,模模糊糊的把岑清名字叫了一邊又一邊,恨的咬牙切齒,悔的撕心裂肺。
“你該知道,這一切的苦痛都是你自己招致來的。”岑清把大巫的手杖抵在藍樺脖子上,又慢慢滑上下巴,那杖末端鋒利又冰涼。
岑清放下手杖,“我可舍不得讓你的汙血沾在這上頭。”
手起刀落,尖刀紮進藍樺心口,藍樺麵目痛苦猙獰,跪地而死。
岑清當著姬蘭的麵,利刃刺穿藍樺的心髒。
岑清轉對姬蘭說:“對不起,姬蘭小姑娘,你的媽媽讓我殺掉了。”
“我是故意的。”岑清笑得囂張。
姬蘭啞著聲音哀嚎,淚如雨下。
“你還記得有個叫贏萬裏的人嗎?從我身上能看見我師姐的影子嗎?”岑清問姬蘭。
姬蘭害怕的不敢動彈,幾乎失聲。
岑清突然笑了,她說,“也對,你那時候還小,應該記不得,曾經有個贏萬裏。”
明月高掛,一陣寒風。
岑清道:“我留你長大,教你本事,等你來找我報仇。”
丟下這句話,岑清踩上為大巫鋪的紫紅花毯,一路錦繡繁花,長袍拖地,登上神壇。
姱容修態,蛾眉曼睩,顏貌好比天宮仙子。
老者雖不言說,但都清楚——他們看到的岑清像極了贏萬裏……可不是那個承載師傳技藝,生性柔懦的蟬鳴大弟子,而是一個滿是戾氣,始終清冷的贏萬裏。
往事如煙,讓人唏噓,陸離回神,低頭抿一口甜酒。
她沒看見岑清也盯著自己看了一眼。
也沒看見岑清是笑的,岑清她笑陸離天眼使得不錯,也笑,費酒好大的能耐竟也會把天目轉人。
她還笑,笑眼前這個女子讓她又見贏萬裏一麵,笑她還受到了贏萬裏的什麽祝福。
那一顆冰冷紅心深處一直有熱血滾流,那顆紅心始終掛念惦記,白日黑夜,月亮也好,太陽也罷,就連那星辰浮雲都顯現故人的容顏。
如此牽掛,整整二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