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舉目不識仙
坎離鎮上的陸水樓，算得上鎮上最出名的百年酒樓。
因陸上走的，水裏遊的，在陸水樓都能吃得到，所以得名陸水樓。
下午白子墨醒來，喊了李詹泊，準備去那陸水樓揮霍一番。兩人出了李府大門，恰好碰到李執中在門口送別那張道士。
雖張道士是神棍的成分居多，李執中也不好當麵拆穿，畢竟人家多少幫忙，替他擋過一擊。李執中認為，這到底還是拖延了些許時間的，不然在床上躺一兩夜的可能便是自己了。
也許，躺的也不止是一兩。
於是也送了幾兩銀子給那張道士，又親自送出到了門口。
張道士得了銀子，眉眼含笑，捋須直言那夜隻是來不及使出自己的三味真火，不然定要那妖人落荒而逃雲雲。
白子墨出來之時剛好便是聽到了張道士的話語，心下覺得好笑。這張道士果然是同行，而且那功力和自己似乎，真是不相上下。
便也微笑朝張道士拱拱手，“張道長，若無他事，要不一起去那陸水樓吃一頓，我請客。”
張道士一聽，臉上笑容更甚，“既然是白大師開口，貧道便是塌下來的大事也要先放一邊。”著吞了一下口水，感情神棍都對口腹之欲毫無抵抗力。
一旁的李執中聽了，欲言又止，他也想去啊！能和白大師一起，喝白粥都要去。無奈白子墨沒開口，他也不好提出來。
白子墨見著李執中那副表情，豈有不知他心裏想著什麽，“李舉人不知……”
“有空有空，一起去。”
李執中著回過頭和管家低聲交道了幾句，白子墨如今聽力異於常人，自然知道他讓管家推掉了應酬。
也不穿，臉上掛著淺笑，望著李執中，直將後者瞧得心虛，這才開口道：“既然這樣，那我們便一起去那陸水樓嚐嚐鮮。”
幾人互相遷讓一番，穿街過市，路上不時有書生商賈對李執中打著招呼。
白子墨回過頭，笑著道：“李舉人真是相交滿下，倒令我羨慕了。”
“讓白大師見笑了。”李執中不明白這話是誇是貶，也不敢多。
其實白子墨卻是真羨慕，看來我白某人也要多交幾位朋友方是，不然仙途漫漫，何其寂寞。
陸水樓攏共兩層，不似尋常樓房底下一層為土石，二樓為木製。而是整棟樓房，全憑大木建造，挑簷雕琢，立柱刷漆。
到底是百年老店，古樸無華，又讓人興起正該如此的念頭。
“幾位客官，吃茶還是用膳。”
幾人還沒進門，便有店二熱情地迎了出來。走近了見著是李執中，態度又是好了幾分。
“原來是李老爺，快快二樓雅座請。”
李執中不確定白子墨喜熱鬧還是喜安靜，不敢自作主張，忙看向白子墨。
“勞煩哥在二樓幫我們找個靠窗的位置便好了。”
白子墨對這些倒是無所謂，見大家看著自己，隻好隨口了一句。
這年頭，能當二的，個個心思玲瓏，見了李執中的表情，心中已然有數。雖然和李老爺一同前來的這人，灰衣素袍，手裏還握著根竹條，又是滿頭銀發，粗看之下著實刺眼，可這人身上透出的親近氣息，一下子便讓人忽略了他的外表。
“好咧，幾位貴客，樓上請。”店二點頭彎腰。
上了樓，踩著木地板“咯吱咯吱”的響。白子墨正想詢問，一旁的李執中連忙解釋。
“這樓聽聞建好已有百來年，雖是極好的木料，這些年過去了，多少有些聲響，卻是不太礙事。”
白子墨聞言隻是點點頭，其實在剛才某一刻，他差點就要跑下樓了。誰知這樓會不會塌？
此刻二樓將近一半桌子，都已坐了食客，相比一樓的人滿為患來，這裏的食客交談低聲細語，確實算得上清靜許多了。
領了幾人到了個靠窗邊的位置坐落後，店二看著白子墨，“請問幾個貴客，要吃點什麽？”
白子墨有生以來，還是首次到這等酒樓吃飯，哪裏知道要吃什麽。將竹子輕輕放在桌上，老神在在地朝李執中道。
“我這人不挑食，李舉人看著點吧。”
李執中聽聞，隻以為像白子墨這等高人，口腹之欲早已看淡，但看了一眼白子墨邊上的張道士，當下便朝店二道。
“那就鰣魚、糟鴨、豬蹄、燒雞主菜各上一道，清筍、蘆蒿、燉白菜配肴各上一道，還有你們的茯苓糕、蜜餞、軟香糕等飯餘糕點也上一些來。”
“好咧！我們店裏的桂花酒味道那也是極好的，李老爺幾位貴客要不要來一壺？”
李執中點點頭：“好，就依哥的，來一壺，有勞了。”
店二領了菜名，又道了句貴客稍候，跑著下了樓去。
李執中回了頭，笑了笑：“這季節吃鰣魚剛剛好，趕早了可能都還沒得吃。”
“那今我們算是有口福了。”張道士接了話，滿臉期待。
白子墨隻是笑了笑，朝張道士問：“不知張道長仙居何處，這次卻要往哪裏仙遊？”
“貧道祖籍算是京都人氏，不過已有好些年沒有回去過了。其實也沒甚麽好去處，不過是四方行走，掃除一下這世間汙垢罷了。”
張道士若有其事地來，配合他那清朗口音，引得白子墨自歎不如，果然是個中神棍高人，便是連李執中兩父子也是一臉仰視。
李執中不禁想著，莫非張道長還真是個高人，那晚真如他所的，是來不及使出那絕招？
沒過多久，店二便拉著長長的聲調，將酒菜給送了上來，一邊上菜，一邊大聲地報著菜名。
這也是店家的一種宣傳手段，凡是點了硬菜的客人，店二便會在上菜的時候，再報上一遍。
白子墨用筷子夾了一塊鰣魚肉放進嘴裏，果然覺得肉質細嫩，味極肥美，算得上是魚中極品了。當下又是多夾了幾筷，一邊吃著，一邊讚不絕口。
窗外又是行人不斷，自成一番景致，讓白子墨有種修仙當如此的虛幻感。
忽然對麵街上的坐在牆角裏的一個老乞丐引起了他的注意，隱隱約約間總覺得那老乞丐身上有股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再細看的時候，那種感覺又消失殆盡。
招呼了店二過來，指了指樓下對麵街那老乞丐道。
“哥你能幫忙去請一下那人上來嗎？我想請他喝個酒。哦，麻煩哥請的時候態度好一些。”
店二聽了，麵有難色，那老乞丐，衣服垢穢叢生，請了上來二樓，恐怖臭都要臭跑所有的客人。
但白子墨在他眼裏，是個更大的貴客，所以猶豫了一下後便去請那老乞丐。心中暗自祈禱，那老乞丐最好就是不願過來。
仿佛應靈一般，白子墨由窗邊望下去，見店二和那老乞丐了幾句，那人搖著頭，店二又了幾句，然後獨自回來。
白子墨見狀，端起了那盤豬蹄，順起了桂花酒，朝幾人道了句。
“我下去一趟再上來，你們先慢用。”
完就拿著酒菜下了樓。
途中碰見回來的店二，不待店二開口，便點了點頭，示意已知道了。
出了酒樓，來到對麵的大街上，白子墨當先朝那老乞丐道了句。
“在下白掌櫃，永安鄉人氏，有緣見著了，想請老人家吃頓酒。”
近看了才發現，老乞丐雙眼濁白，顯然是個瞎子。頭上白發枯萎，在太陽照曬下，兩腋流汗不止，一股臭穢凝而不散。
“哦，你放下就行了，我待會兒再吃。”
老乞丐一臉茫然，頹廢之氣由內自外。白子墨定眼一看，隱隱看出此人身上死氣厚重，是一隻半的腳已踏入鬼門關也不過分。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這些日子裏來，見慣了神鬼異事，便覺下特殊之人全是高人？
不過來都來了，那就隨意聊兩句？
將手裏的酒菜放在地上，白子墨順勢也蹲在老乞丐旁邊。
“你可以走了，別擋住我曬太陽！”
嗯？白子墨有些尷尬，連忙挪了一下位置。
“老人家看著有些頹廢心事重重呢。”
老乞丐沒有理會。
“在下多少也懂些長生之法，卻是聽聞晝初出而萬物生機，夜將至而萬物寂靜，一動一靜，與物消長，才是地自然之氣機，生生不息之道。所以順應道，固精養神，與物無競，寡欲清心，長生可期。”
白子墨不死心，特意強調了一下‘長生之法’幾個字。然後他卻失望了，老乞丐一臉平靜，對白子墨的話無動於衷。
若變化，那便是老乞丐用鼻子嗅了幾下，找到酒壺，直接對著壺口喝了起來。沒幾下就將那桂花酒飲得一幹二淨，又抓了隻豬蹄，放進嘴裏。
白子墨見了，心底忽然有種被騙的感覺，讓你接著裝！還不是吃了起來！本想過來結識一下高人，沒想到這高人比自己還會裝。
看來隻是位壽元將近的老乞丐。白子墨多少有些失望，搖搖頭又笑了起來。
“老人家，你慢點吃，我那還有朋友，就先過去了。”白子墨朝老乞丐拱拱手，站了起來。
“這點豬蹄不飽肚，要不你再請我吃一碗糟鴨吧。”
老乞丐的聲音從白子墨身後傳來，讓白子墨忽然有些心疼他的銀子。
陸水樓二樓，李執中三人正伸著脖子往白子墨那邊瞧。
“阿爹，您白大師和那老乞丐什麽關係？”李詹泊一臉好奇。
“許是位奇人異士吧，大隱隱於市，可笑我等凡人舉目卻不識仙了。”
李執中一臉正經，料定能讓白子墨重注的人，定然也是和白大師一般的人物。
可惜他眼中的白大師，現在正在和陸水樓的掌櫃商量著，能不能將那酒壺和盤子免費送與他，因為感覺那老乞丐似乎沒有想歸還酒壺盤子的打算。
得到允許後，白子墨又是叫了店二送了碗糟鴨過去給那老乞丐。
畢竟，這年頭誰都不容易，何況是一位將死之人。
白子墨隻覺得，自己越來越似位仙家修士了，大有以下蒼生為已任的大宏願之感。
李詹泊見了白子墨回來，又是問了句。
“白大師，您認識那位老……老人家嗎？”當著白子墨的臉，老乞丐卻是不敢出來。
“哦，你那老乞丐嗎？是我認錯人了。”
白子墨隨口答了句，之前他便還沒吃多少東西，現在對著滿桌菜肴，也不再去想那老乞丐的事，權當是一件插曲。又叫了店二再上了一壺桂花酒……
酒過半巡，鄰桌的食客交談的內容又引起了白子墨的興致。他發現自己自從修習了“自在心經”以來，不僅聽力靈敏於常人，那八卦好事的心，也是日益增長。
自在果然是自在，比不了大自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