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而不得
那個一下子就映在他的眼裏,將他的生命都掀起波瀾塗上顏色的人。
上官睿閉上眼睡覺,他麵前的傅靜之卻是緩緩又睜開眼來。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身後上官睿囈語一句:“靜之……”
傅靜之心裏是說不出的感覺。
就如同她跟上官睿之間的關係,說是親密,可是互相試探誰也不說實話,說是生疏,可是在這樣的夜裏相擁,一起交握著手走過長街,許下過生生世世的諾言。
傅靜之伸手輕輕的撫上自己的脖頸。
喉嚨那種窒息的感覺就在眼前,好像隨時都能感覺到他的手卡在她的脖子上。
若是那時候她睜開眼,大概就能把那一幕看在眼裏,就可以直接質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可也許人命在他的眼裏就是如此淡薄。
他是上官睿,是那個滿手血腥弑父殺兄的人,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尋常人,而是成長在鬥爭傾軋裏,一步步蟄伏而後走向權利巔峰的人。
這樣的人眼裏,一個女人一段感情又能算得上什麽。
她還來得及,她還沒有陷入進去。
一切都還來得及,回到雍城她就能離開這一切。
離開一個上官睿。
其實算起來,從遇到上官睿到現在,不過也是就是五個多月的事情。從春日裏初到雍城的火車上,到現在盛夏就要過去,明明不算長的一段時間,卻讓人恍惚覺得好像過了半生。
原來人生的意義真的不是熬過時間,而是璀璨那一瞬間。
她曾經在李家兢兢業業,辛苦操持,又在夜深的時候平心靜氣的抄寫心經,把十年過的好像幾十年一樣的波瀾不驚。
而後又在重生遇到上官睿之後重新明白了人間的愛與被愛,得到和失去。
眉山上的那場煙花就好像她和上官睿之間的關係,注定要落寞的光輝在天空中也能璀璨一瞬,隻要記得這一瞬,其他什麽都不要想。
等到離開的時候也不要回頭,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軌跡,遇到對方就已經是上天給的恩賜,再待下去難免落得滿身煙灰。
有些東西注定不能去懂的太多,也不能天長地久,一切就應該到此為止,誰也當不得真。
當真的人才是傻了瘋了。
傅靜之看著眼前的窗戶,窗邊都是月光,月色清冷,跟她剛到李家的時候差不多的月色,隻是那時候心裏比現在清明,知道該做什麽,也知道該怎麽做。
不過幾個月,這世界沒變化,是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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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傅靜之起的早,到樓下去廚房跟潘嬸說話,潘嬸熱情的把昨天的甜糕又熱了給她一小碗叫她快吃。
傅靜之一看,甜糕的糯米上麵又被潘嬸加了豆沙果脯,紅的黃的綠的都有,吃一口酸甜可口。
上官睿後來找過來,在廚房門口看他們,潘嬸這才攆了傅靜之出來。
傅靜之左手不好,右手用筷子夾一筷子甜糕給上官睿,笑的燦爛:“潘嬸專程又加了料進去,更好吃了,你嚐嚐看,也不算是我偷吃,我嚐了一口而已,熱的。”
因為忌口是生冷和甜食一起,熱的總是好一點。
上官睿低頭被她喂了一口甜糕,也就不好再說什麽,隻說:“你喜歡我也不是攔著你,隻是大夫說的,別碰涼的,甜食少吃一點就是。”
傅靜之全都答應下來。
早飯時間過的快,汽車轉了火車去雍城,上官睿有些事情跟馬副官說,外麵因為上官睿來了也格外熱鬧,傅靜之右手拿著筆在紙上隨手寫著什麽。
上官睿進來時候看見她在寫,於是問:“寫些什麽?”
傅靜之說:“看你這裏有筆就隨手畫的。”
上官睿過去看她的字,幾個隨手寫的數字下麵是幾句古詩,落筆極有力道,飄逸隨性,這樣隨手寫的幾個字就能看出功底來。
上官睿細細看,念出聲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事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傅靜之說:“隨手寫著玩的。”
上官睿抬頭看她,琢磨著問:“你要是貪圖人間享樂我還能想得明白,可這個年紀就這樣追求無喜無悲,總讓人覺得你是大徹大悟。”
傅靜之隻說:“從前抄經抄習慣了,就是這幾句來來回回,隨手寫的,再說我離大徹大悟還遠著,肉身凡胎在這塵世間,哪有那麽容易大徹大悟。”
上官睿卻是看著她的字,苦笑:“你這字看的人心驚,總覺得你就要參透了,打算青燈古佛。”
傅靜之笑笑:“哪裏都是一樣,不用飛青燈古佛才算是參悟。”
上官睿卻是又拿起來看傅靜之的字:“你這筆力如何能做到這樣的地步,看起來至少十年功夫,之前在我父親壽宴上沒留心,你這一手字平日也不露出來,竟然到這樣的地步。”
寫的是真的好,可是也真的不可思議。
傅靜之不答話,又提筆去寫其他的,上官睿卻是問一句:“你從前的簪花小楷跟現在差了許多,你當真日日勤加練習麽?”
傅靜之這邊寫著其他,聽見上官睿的話,筆也停下來,抬頭看上官睿問道:“你什麽時候見過我之前的簪花小楷?”
上官睿扭頭過來:“在江城的房間裏看見的。”
傅靜之從前寫的字多,在江城的房間裏書架上麵堆放著,她也不記得上官睿住的那間有沒有她從前的字,想來上官睿就是那時候看見的。
傅靜之於是又自己寫:“人都是越來越開闊,簪花小楷如今也能寫,隻是寫的不順手了,還是隨心一些好。”
這邊又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出來。
紙張本來也就是在這邊桌子上放著用來批複寫字的紙張,不是什麽宣紙,筆也是小號狼毫,寫不出十成十的功力,可是真的會的人隨手一寫也能看出不同來。
上官睿過來又看,傅靜之寫完了,拿起紙來晾幹,輕輕吹著字跡上的墨印,拎著兩角起來給上官睿看:“人間的字,這總可以了吧?”
上官睿看紙張上麵,紅色的豎線被當作沒有,傅靜之寫的是一句詞,一共就七個字:不辭冰雪為卿熱。
上官睿一下子笑起來:“這倒是真是人間的字。”
傅靜之把信紙遞給上官睿,自己又去寫字:“從前念到這一句覺得實在辛苦,一個人病了發燒,另一個要去雪地裏冰了身子過來摟她降溫。兩個人何苦這樣,不如相忘於江湖,可是又想人間能有個人這樣為了你,好像就算是苦也值得,可是再想還是舍不得對方這樣苦,不如就算了。”
上官睿心裏滿足,細細看著字也說:“人本就不該把自己困住,早一日手中握有權力就不至於非要選擇,既是心疼對方,隻是在雪地裏冷著自己給人降溫這不算大丈夫,反倒是容易感動了自己。”
上官睿自己一路掙紮向上又是強權的人才能得出這麽個結論,放在尋常人身上又是另一個結果。
傅靜之也不說對或者不對,隻說:“自古帝王將相也有很多求而不得。”
上官睿直說:“帝王將相也隻是尋常人看著覺得他們至高無上,手中真有自己命運的沒有幾個,可能比尋常人還更不容易。”
說的又幾乎就是他的成長軌跡了。
傅靜之拎起來自己新寫的一張紙,上麵寫:然諾重,君須記。
上官睿接過來,問:“怎麽又寫了這個?”
傅靜之隻笑笑:“想起來就隨手寫了,沒有這麽多道理,然而這個諾言是很沉重的,您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