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十年生死
她向同伴遞了人眼色,讓他們留意這些人。
明玄奕話剛落音,一個佝僂的身影站了出來,是一個七旬老人,他拄著拐杖,發須雪白,蒼老的聲音微微發顫,“我的三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我的兒媳婦忍受不失去丈夫的痛苦,紛紛跳井自殺,我年幼的孫子無人照顧,初夕之夜剛剛病死……”老頭的聲音裏充滿了仇恨,他抬起頭,滿是皺紋的眼瞼裏擠出一絲火紅的眸光,他看向聖騎兵中間的雲翦,“我不要公正的交待,我要血債血償。”說著,他揮著拐杖,向雲翦的馬撞去,大呼著,“還我兒子們的命來。”
同時有民眾應呼,“血債血償!”
赫連娜飛躍起身,攔在雲翦的麵前,一揮劍,老頭的頭顱飛了出去,鮮血灑在雪地上,嫣紅!
刹那間,人潮湧上來。
明玄奕一咬牙,揮著長劍斬了下去,這些曾是他誓死要守護的北境子民,此刻,他卻親手斬殺著他們,他心裏湧過一種莫名的悲痛。
雲翦看著眼前的一幕,隻覺視線模糊,滿眼血紅,耳畔吼聲如雷,心中瞬間湧起滔天罪惡。
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一把鋤頭迎頭揮來,負責照看他的聖騎兵一把將他拽下馬,讓他避開一擊。
軒轅秀和楚齊帶著幾個人衝進烏蘭城門,遠遠地就看到人山人海的中央大街,廝殺聲,慘叫聲,夾雜著將夜的雪風席卷著城池,眼前的場景,比邊關疆場上還慘烈。
他沉聲道:“去救人。”
然後跳身下馬,領著楚齊等人在人潮中殺出一條血路,去救雲翦。
高樓上,穿著鬥篷的黑衣士衛來到赫連戎身側,“世子,確定是軒轅秀他們,他們一路尾隨聖騎兵而來的。”
赫連戎看著軒轅秀殺倒一片人流,離人潮中央的雲翦等人已經不遠了,他玻璃色的眸中閃過一道幽亮的紫光,幽幽開口,“智者千驕,策動七星紅蓮天火燎原,王者三分,但看龍圖霸業誰領風騷!”
他突然愛上了這首在民間傳唱的曲子。
他不由重複著,“智者千驕,策動七星紅蓮天火燎原,王者三分,但看龍圖霸業誰領風騷!”
聖騎兵奉命捉拿雲翦,總共出動了一百人。
但在烏蘭城與天元軍作戰時,犧牲了八十來人,才將雲翦逼退回北長城,剩下的十幾人追到了北長城,硬是將雲翦活捉了回來,到這裏,隻剩下五名了。
要圍殺明玄奕,起碼要數千精兵,而且他是聖騎兵的統領,是英雄的代表,殺了他,將會成為北境的罪人,不僅會受到百姓的唾棄,同時還會受到各權貴和部族的討伐,就算他登上大位,也會名不正,言不順,而眼下的場景,可以規避這一切。
他俯瞰長街,大街中央已經被鮮血染紅,遠遠地看著,好像血地裏盛開的紅蓮。
明玄奕雙手揮斬著大劍,一柄匕首突然從一側刺進他的腰間,他抬起頭,隻見身邊圍了十來人,手上都握著利劍長刀,目露殺機,招招致命。
他手腕一轉,一腿踢開正麵的人,長劍往腰間一反刺,一劍刺穿了兩個殺手。
他拔出劍,擋住側麵的攻擊,赫連娜靠到他身邊來,“統領,你想辦法脫身!”
“阿娜,”明玄奕側頭,便看到她手臂上張開的口子,溢出的血染在黑衣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聲音一沉,“你先走。”
“阿娜此生無父無母,無兄長,無弟妹,唯有統領,我的命,早已交給你,讓我死得其所,不虛此生。”她聲音鏗鏘鐵血,深情如廝。
唯有我們所愛的人,才能見證我們的生命!
明玄奕揮手斬著湧來的人群,兩人一錯位,背靠著背,他喘息著,“我們都是聖騎兵的一員,我們如父如兄,如妻如子,我們將生命獻給彼此,此生不變!”
赫連娜眼眶一熱,一滴眼淚從眼角滾了出來,她低吼了一聲,往前一衝,短劍刺穿刺客的身體,她推著他往後退,不知是誰的血,灑在她的臉上,滾燙。
明玄奕臉上染著鮮血,已經看不到一絲肌膚的顏色,兩隻眼睛鼓鼓地瞪著,揮劍亂砍。
守著雲翦的聖騎兵倒下,雲翦淹沒在人群中。
夜慕降臨,天色已晚,到處都是漆黑,都是血紅,赫連戎站在高樓上,已經看不清誰是聖騎兵,誰是民眾,誰是殺手,誰是刺客。
這些都不重要了,被圍在人潮中央的人,無人能活下來。
赫連娜渾身是傷口,肚子上一刀最深,血直往外滲,她隻覺渾身開始發冷,手中的劍似要脫手而去。
“赫連美人,受死吧!”她聽到聲音,轉過身來,一柄長劍揚頭劈下。
她雪亮的瞳孔張著,死有何懼,但是不甘心,統領還沒脫身,她怎麽甘心,她喊了一嗓子,扔下短劍,抱著對方的腰摔了出去,刺客撞在亂劍上,當場斃命,她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反彈回來,仰麵倒在地上,四周的人揮著刀劍向她的身體插來。
一道雪光的光似流星一般劃來,很快,圍著她的人紛紛倒地,她看到一個灰色的鬥篷,鬥篷下,誰的銀絲雪亮!
“流風哥哥……”你來接我了嗎?可她的嗓子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頭一偏,虛脫暈厥過去,眼淚順著眼角滾了下來。
鉛灰色的夜空變得更加凝重,凜冽的寒風自天際吹來,夾雜著雪花,“唰唰”地落在滿地嫣紅之上,一聲聲狼嚎從城外的雪原上傳來。
街道的前方,一隊騎兵奔馳而來,後麵跟近千步兵,手持長槍。
領頭的騎兵高高舉著官牌,“烏蘭城知府!烏蘭城知府!”
正在踩踏著滿地屍體的民眾一聽,迅速竄跑。
知府大人收起官牌,扼緊馬韁繩,目光從馬蹄下一點一點往前看去,鮮血浸染的地麵,或殷紅,或暗紅,血已經冷凝成冰晶,到處都是殘肢斷骸,觸目驚心。
幾十個殺紅眼的人,正像野獸一般,拚命地踩踏著地上的屍體,用利器斬下將死者的頭顱。
騎兵和步兵站在屍骨上,不少人開始嘔吐。
知府大人一聲令下,“把他們抓起來。”
官府經過一夜審查,本次暴動死傷人數達三百人,大分部屍體被摧毀,他們在屍骸中找到了雲翦及五位聖騎兵的衣物,配飾和兵器。
知府內,赫連戎看著桌上的兵器,有聖騎兵統領的萬仞寶劍,劍柄上紋著薔薇的短劍,聖騎兵專用的黑色長裘披風,他一一確認著這些物件。
門“吱呀”一聲開了,慕容修進門來,將門關上,上前來,修長的手指摸著寒冷的兵器,聲音輕柔,“赫連,恭喜了。”
赫連戎神色凝重,“沒發現軒轅秀的蹤影。”
慕容修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在北境境內,他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插翅難飛,”他轉到他身前,溫柔地順著他襟上的絨毛,“我備了酒菜為你慶功,你該好好睡一覺,然後再去大都。”
赫連戎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才跟著慕容修出了房間。
烏蘭城外的雪原深處,一道火光從溶洞裏散發出來。
赫連戎突然起身,往腰間一摸,摸了個空。
“醒了!”
聽到聲音,她這才冷靜下來,眼裏是一團模糊的火光,火光旁有一個灰色的身影,有些許銀絲在帽簷處浮動。
“流……風……”她唇齒顫抖著,眼淚盈眶。
“哇,姐姐好凶啊!”
一個清脆的聲音進耳,赫連娜聞聲轉過目光,視線仍是一片模糊,她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才見見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一隻灰色的狼伏在火堆旁,一個十來歲的少女半倚在狼的身上,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自己,她裹著白色的皮裘,裏麵穿著橙色的裙子,雙手托著下巴,白嫩的手腕上帶著一串七彩琉璃珠,可愛靈動,而她的身側,卻是一頭凶猛的狼,一雙眨著綠光的眼睛看得她一陣森寒。
她轉過頭來,看著灰袍人,隻覺他的銀色發絲格外刺眼,寶鹿般的眸子看著自己,透著接近冰霜的冷光。
“流風……止!”
他是流風一族的人,銀色的頭發,寶鹿般的眸子,隻有流風家族的人,才長這樣。
她這些年跟著聖騎兵,踏遍北境,未曾發現流風一族的人。
而麵前的少年,近二十歲的樣子,流風一族最小的世子,如果還活著,也是二十歲左右的樣子,也應該長成這樣。
流風止一怔,她見過這個女人,那已經是十前的事了,她就是一枚毒藥,流風家與她接觸過的人,都死了。
他看著她,又慢慢地低下頭,搗著藥盅裏的藥。
赫連娜見他沒有否認,僵直的身體一寸寸軟了下來,靠在身後的草垛,頓覺渾身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她喘息著,慢慢地感受著身上的傷,越是疼痛,就越清醒,果然還活著呢,那麽,明統領嗎?
她正要開口問,便聽到小女孩的聲音,“大叔,你不開心麽?”
琉璃伸手抱著狼的脖子,看看流風止,又看看赫連娜。
流風止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她,目光溫潤,然後側過頭,繼續搗藥。
赫連娜看著流風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自己給他的族人帶來滅頂之災,他卻還救了自己,自己還奢求什麽?
琉璃吹鼓著腮幫子,看到美人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大叔為什麽不開心呢?大人的世界真難懂。
她拿起一旁的熱水袋,移身到赫連娜的身邊,將水袋遞給她,“喏!”
赫連娜看著少女純真的表情,這才接過水袋,水袋還是溫熱的,她喝了一口水,向琉璃說了聲“謝謝!”然後撕下衣角,放到口中咬緊,從靴子裏拿了一把小刀,割開腿上的皮褲,挖著插進腿裏的箭頭,一刀下去,鮮血流了出來。
火堆旁的狼聞到血腥味,喉嚨裏發出低吼的聲音,赫連娜抬起頭來,迎著狼泛著綠光的眼睛,仿佛下一秒,狼就要向自己撲來。
琉璃忙安慰她,“姐姐別怕,灰灰是狗,不會傷人的。”
赫連娜“噗嗤”笑了出來。
琉璃側向灰灰擺著手,“灰灰,坐下。”
狼便乖乖地伏在地上,將頭放在地上。
赫連娜朝琉璃笑笑,然後看向流風止,拿下口中的布,“這孩子很特別。”
流風止端起藥盅坐到她的麵前,“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