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難產

  不用猜,慕淺就知道,這就應該是劉家夫妻年前就嫁到了鎮上的女兒。


  如今瞧著這個架勢,估計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一氣之下跑回了娘家,途中慌亂的連鞋都跑丟了一隻。


  劉嫂子把身懷六甲,狼狽不堪的女兒迎進東屋的炕上,原來為南城刮胡子準備的熱水現在被用來擦手擦腳。


  慕淺就坐在炕對麵的長凳上,身上因乏力而半靠著南城的胳膊。臉上麵無表情,心底很不開心。


  這感覺就像好不容易到嘴的烤雞,撲棱棱就飛了。竹籃打水,孤零零的漂起兩朵水花,什麽都不留。


  懷著這樣的心情,慕淺怎麽看劉家女兒怎麽醜,醜到慘絕人寰。


  哭的鼻涕眼淚模糊成一片的方臉,鼻梁低矮的塌著,厚嘴唇哭嚷間一張一合,露出長的裏出外進長短不一的黃牙。


  聽著“黃牙”哭哭啼啼不住的抽噎,嚶嚶嬰地像個蚊子在耳邊盤旋,吵得慕淺一個頭兩個大,太陽穴突突跳著向外蹦著疼。這讓慕淺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

  毒啞她!毒啞她!

  頭昏腦漲的聽下來,無非也就是婆媳有問題,相公站在老娘一邊,一怒之下給了一巴掌。


  劉財旺悶聲著不吭氣,“吧嗒吧嗒”一口接一口的抽著土煙,時不時的在炕沿上敲敲煙袋。劉嫂子聲音瞬間拔出個尖來,插著腰破馬張飛的大罵,對著鎮上的方向,遙遙的向親家一家的十八代的老祖宗致以誠摯的“問候”。


  慕淺實在是聽累了聽煩了,體內又開始滴滴點點的湧上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甩脫不開且漸漸在肺腑裏蔓延。


  忍耐到極限,慕淺扯扯南城的袖子。


  南城會意,抱拳與劉家三口作別,扶著慕淺到西屋休息。


  慕淺嫌說話費氣力,但又怕南木頭了解不了自己的意圖。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隻需拉拉南木頭的袖子,無論何時何地,南木頭隻要一低頭對上她的眼睛,總能準確的捕捉到自己的用意並執行。次數一多,慕淺自然而然的與南城就拉袖子方麵形成無與倫比的默契。


  回到西屋,南城伸手摸摸慕淺的臉頰,指掌下的肌膚已經帶了與初夏格格不入的寒涼氣息。


  什麽也不說,南城自有默契的生起火來,將在熱水裏滌過的布巾遞到慕淺手裏,然後出屋,將門窗都掩上,自己在門外,默默的曬著月光。


  慕淺等到南城出去了,才瑟瑟索索的解開衣裳,用溫熱的布巾細細熨燙每一寸發著涼氣的皮膚。


  不得不承認,因為有南木頭在,她才能在如此不可掌控的情景裏麵安之若素,隱隱的抱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肯定,覺的自己一定能安穩無虞。


  南木頭啊!慕淺在心底輕歎。


  等熬過寒氣,已經過了子時,夜深人靜。西屋東屋的燈都滅了,迷迷糊糊毫無力氣的慕淺偶爾能聽見東屋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多半是母女的深夜臥談。


  身側的南城,忙裏忙外,換水生火,累的連外衣都沒脫靠在被子上就已經睡了,呼吸綿長且安穩在如此平靜的夜裏。


  月光透過窗子,傾瀉在南城闔著眸安詳睡著的臉龐上,氤氳開一層柔和的光采。縱然滿臉胡須糾結,慕淺不知為何,依舊呆呆的看了許久。


  看著看著,一深一淺的踏入夢裏。


  因為睡眠輕,約莫醜時,月桂西斜,即將一頭跌進山頭時分,慕淺迷蒙之中聽見東屋呼天喊地的聲音,如投石於湖,激起千層浪般擊碎一汪深夜。


  伴著急急的吼聲,門吱吱嘎嘎的被打開,腳步聲快速的越響越遠,驚起左鄰右舍的犬吠四起,圈在籠子裏的鴨鵝也“嘎嘎”叫做一團,在安靜的村落裏格外刺耳。


  慕淺怎麽也抬不起眼皮,隻能感覺南城在第一時刻就起身,窸窸窣窣,似乎怕驚醒自己而輕輕開門查看情況。


  安靜了片刻,慕淺又陷入夢裏。


  隻是夢裏總感覺有人在大呼小叫,門裏門外不停走動的腳步聲,最重要的是婦人一聲高過一聲的痛呼,隻是聽著就覺得深入骨裏的疼。


  於是夢裏的畫麵也是刀光劍影,鮮血淋漓,一會兒自己在執行任務,鞭聲雷動。一會兒又回到小時候那場爭奪聖女位置的殺戮當中,風雨大作間滿地觸目驚心的朱紅。


  等清晨醒過來的時候,慕淺反而更困了。


  揉揉惺忪的雙眼,發現南城並沒有在屋裏,而門外嘁嘁喳喳炒成了一鍋粥。


  慕淺穿上衣服趿著鞋,一開門——好家夥!從堂屋到院門口,肩膀挨著肩膀,腳尖對著腳跟,烏壓壓的站了一院子人。


  出了什麽事?


  慕淺拍拍前麵那位腦頂禿了一塊,陽光下一晃,油光瓦亮的矮胖子,笑眼彎彎問:“大哥,這是怎麽了?“


  矮胖子一回頭,綠豆大小的眼睛上下一打量,困惑的反問:“姑娘,俺咋沒見過你啊?”


  “我是路過的,借住在劉大哥家。”


  “哦。”矮胖子點點頭,禿著的頭頂油汪汪的反射著光。“俺是劉財旺的連襟,那啥,這不他閨女生孩子,不足月就破胎了,折騰了半宿,到現在也沒生出來,大人孩子都有點危險,我們親戚來看看。”


  原來是“黃牙”難產啊!


  “那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大胡子,個子挺高,不是本村的?”慕淺追問。


  “啊,你說那個大兄弟啊,俺倒是沒見著,不過聽別人說,那兄弟早早的和我那倆外甥去鄰村接產婆。俺們村這產婆手藝不行,就說上上回老李家。。。”


  慕淺一聽矮胖子做起了話家常摳牆角的架勢,衝人家彎眼睛一笑,轉身,關門,抖抖被子,想著昨晚沒睡好,打算補個回籠覺。


  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她可學不會南城的俠之大義,幫扶弱小,不關乎自己的自己的吃和活命,其他麻煩事一律別來煩她。


  可惜院內真是太吵,你來我往,嘁嘁喳喳,猛然拔高的幾個尖銳的婦女聲音,縱使慕淺堵耳朵,蒙被子,壓枕頭,還是嗡嗡嗡直往耳朵裏鑽,將好好的夏日清眠攪合的不成樣子。


  算了算了,慕淺索性也不睡了,搬著小馬紮往角落裏一坐,七大姑八大姨的陳芝麻爛穀子的東家長西家短,伴隨著滿天飛的唾沫,手舞足蹈向外冒,比茶館裏說書的都有聲有色。


  嘖嘖嘖,慕淺輕歎,真可惜,怎麽這群人怎麽不改行,保準能壓過江湖說書第一生靈通先生。當慕淺正沉浸在,焦家新進門的瘸子小媳婦和她那個傻子相公不得不說的軼事裏,就聽見有人大聲喊著讓開,人群熙熙攘攘的動起來,分開一條路,直通向東屋門口。


  抬眼就看見南城布衣麻衫,滿額亮晶晶的汗,前襟也濕了一塊兒,胡須掩埋下的臉因為使用輕功奔跑而暈紅。


  背上的老婆子已經顛的七葷八素,被南城放下地的那一刻,“惡”的一聲,嘔了一地湯湯水水。


  周圍人都不自覺的捂住鼻子,眉頭緊皺,隻有一臉焦急的劉財旺依舊焦急把婆子往屋裏迎,還有南城麵不改色的扶著婆子到門口,說了一聲對不住。


  婆子麵色發青的擺擺手,走進東屋。眾人在開門的一瞬抻長了脖子向屋裏看,隻有南城頭也不回地逆著方向,向西屋走。


  慕淺看看這幾個婦人沒有繼續剛才瘸子媳婦和傻子相公的故事,反而重開了一局,也隻好戀戀不舍的收起馬紮,錯開人群,向西屋裏鑽。


  剛要開門,手才扶在門框上,慕淺就遇上了一臉焦急向外衝的南城,秀氣的鼻端撞在南城堅實的胸膛上,沒等反應過來就火辣辣的疼起來,激起慕淺一眼眶淚花。


  好疼!南木頭怎麽硬的像根真的木頭一樣?

  至於南城,一進屋看著屋裏連個人影都沒有,眉頭一皺,焦急的轉身出屋,慕姑娘的“慕”字剛剛卡在喉嚨裏還沒出來,就感覺撞上了小小的一隻。


  低頭就看見方才還滿心滿眼要找的人,正用小手,吃痛的揉著鼻子,雙頰微鼓,淚眼汪汪的仰視著自己,一雙圓月般雙目無聲的控訴。


  南城嘴唇在連聲喊著抱歉,鳳眸飽含愧疚,慌亂的伸出手來想要幫忙揉一揉,伸到鼻子前,卻被慕淺憤憤的拍在一旁。然後隻好無措的看著慕淺推開自己,小跑著邁進屋裏。


  南城灰溜溜的一路尾隨著進屋,糾結著一張臉,靠著炕沿邊,低著頭,偷偷用眼角去瞄慕淺,鳳眸濕漉漉的,怎麽看怎麽想哪家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孩子。


  慕淺看著看著就被逗樂。


  南木頭看著方才還瞪著一雙圓眼的慕淺突然樂出聲,眼角也彎彎的,如墜雲裏霧裏的撓撓頭,然後。。。撓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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