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張良計

  時光回溯到兩日前。客棧裏。


  斑駁落漆的窗扇半開，夏夜涼風正徐徐，吹動燈火昏黃，搖搖曳曳照亮慕淺有些蒼白的憔悴側臉。


  花枝如凝霜雪的皓腕輕壓，指尖在慕淺的腕上輕輕撥按著，眉頭間輕輕折皺，明明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不經意間又是魅惑天成。


  隻可惜滿屋子隻有慕淺一個人，耷拉著眼。畢竟再好看的花，一日到晚的看，也會欣賞疲勞。


  切完脈後，花枝收回手道，縱然放緩了語調，依舊顯得有些低啞的聲音：“腸胃失調，估計是水土不服，故而引起的腹瀉。俺開方子，吃個一兩天就好了。”


  慕淺有氣無力地哼哼兩聲，表示明白。


  廢話，她怎麽可能不明白，方才晚飯之前，她可是硬生生喝了三大瓢井裏渾濁的生水，就怕自己從小胡摔慣了的身子太結實，期盼來的一點症狀都沒有。


  末了，又實在太過擔心不保準，硬是掐著脖子往喉嚨裏又灌了一瓢，導致慕淺現在覺的自己就像一個可移動的大水囊，隨意動一動，那些水就在胃裏來回的滾，嘩嘩作響。


  慕淺腦子沒有病。


  所謂山人自有妙計，沒有過牆梯，自要想那張良計。


  而這腹瀉就是那“張良計”的一環。


  不出慕淺預料，到半夜時，肚子咕嚕咕嚕的響著，所有的腸子就像攪起來一樣在疼，披了件衣裳便要起身。睡在身側花枝一瞬間被驚醒，揉揉惺忪的睡眼，用氣聲輕輕問道：“小淺，怎麽了？”


  “肚子疼，想去、茅房。”肚子確確實實在疼，連帶著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


  花枝聞言，也伸手去拿衣服，一邊作勢向身上披一邊道：“俺陪你。”


  “不用不用”慕淺連忙擺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有別人在旁邊守著，我、我拉不出來……”


  最後幾個字的聲音逐漸壓低在唇舌之間，恰如其分地顯現出明顯而不矯造的小女兒姿態，惹得慕淺忍不住在心底為自己叫了一聲好。


  瞧瞧！瞧瞧！什麽絲絲入扣，什麽叫入木三分,這就是！

  雖然心裏得意地手舞足蹈，麵上卻一絲不顯，五官糾結在一起，仿佛極力地忍受痛意。


  “那俺在遠點的地方守著。”花枝企圖討價還價。


  “真的不用。茅房不遠，不會出事的。”


  就這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推拉了兩三回，花枝才終於肯點頭，然後似不放心又附了一句“有事叫俺。”非看著慕淺點頭答應之後，才肯放人出門。


  但是慕淺能感覺出，茅房門外不遠處，花枝一直在那守著。等她起身開門之前，才迅速逃走，先她一步回房。


  等慕淺回房時，看到的便是花枝腿夾著被子，呼吸沉穩均勻，看起來真地很像睡了很久好夢酣眠的模樣。


  如果忽略那一身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冷氣和臭氣的話。


  後半夜，慕淺又陸陸續續起夜了幾次，起初的兩三次，花枝還是在跟著。到天明的那兩次，可能是因為已經放心，又抑或是在前幾次中被折騰地太累，即便察覺到慕淺起身，也沒有絲毫的要偷偷跟著的打算。


  第二天晚上，慕淺如法炮製，花枝隻同她客氣了一回，之後便是倒頭大睡。知道她起身，也不去管，翻個身，咂咂嘴，繼續睡。


  很好很好，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小時候，慕淺養過一隻鷹。其實最開始不過是看見崖上偶然有鷹飛過，突發奇想，就想知道這個鷹是不是比烤雞還好吃，於是便抓了一隻回來，結果抓回來的時候，那隻鷹瘦骨嶙峋，一點肉頭都沒有，於是便想著，先養著，養肥了再吃。


  起初鷹被關在籠子裏，桀驁不馴，不吃東西，伸出利爪與尖喙攻擊前來喂食的紅蓮侍衛。


  有個侍衛被抓的實在受不了了，頂著一臉一身血淋淋的抓痕來進言：“聖女，鷹的心氣高，被關在籠子裏肯定不進食，不如把它放出來，用繩子拴著腿，自然而然就聽話了。”


  她覺的這主意還不錯，抱著勉強一試的態度同意了。結果這隻鷹真的變得溫順許多，不掙紮不反抗，也沒有絲毫要逃走的意思，就是那麽安靜地斂著羽翼待在地上，比家雞看著都要乖巧。


  時日一久，慕淺覺的這隻雞，啊呸，鷹肥得差不多了，讓後廚房磨刀霍霍準備準備生火燒水時，卻被告知——鷹跑了。


  因為一直很溫順，給鷹喂食的侍衛一時調以輕心，腿上的繩子沒有栓的那麽緊。卻沒想到鷹突然發狂，用力振著翅膀，掙脫束縛，回歸於天空。


  人和動物都是一樣的。


  連一隻鷹都會的伎倆，她怎麽可能不會。


  今晚已經是第三天，慕淺為了更降低花枝的戒心，連衣服都沒披就跑了出來。爬下榻的時候，甚至故意去碰了花枝的腿。然後花枝隻是下意識的把腿收了收，有些嫌熱地把被子推開。


  很好，一切順利。


  出了門，縱然夜色黑漆漆模糊成一片，隻要一想到勝利在即，慕淺就覺得眼前分明是個豔陽天。


  一路躡手躡腳地下樓梯，內力運至腳下，腳尖輕點，靜悄悄地一點聲響都沒有。


  距離門口還有三丈，兩丈，一丈……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慕淺的心情也越來越雀躍。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隻手，如同從黑夜中徑直伸出，搭在了慕淺肩上。


  一聲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幽幽傳來。


  “你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