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
從聖爾頓酒店出來的時候,樓月身無分文。
雨已經停了很久,隻是風還像沒拉閘似的刮個不停,她抱著手臂恍恍惚惚的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看著一對對在她身旁陸續走過的親熱伴侶。
他們臉上的笑容那麽溫暖,要去的地方也那麽明確,好像就唯獨她是個沒有希望的遊魂,這個城市那麽大,可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家。
她還是不想死,哪怕會生不如死,她也還是走回了原來的那個家。
自從母親帶著滿身的傷痕過勞死在那間房子後,樓月就已經很少回到那個地方了,她那時候有了令人豔羨的穩定工作和溫柔體貼的可靠男友,除了隻需每個月固定打一筆錢供那個男人喝酒賭博以外,她的日子過得很好。
那個男人還是習慣性的會把備用的鑰匙放在門口的第二排鞋櫃上,摸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樓月這才略微顫抖的發現自己的手心是潮的,就連背上也滲出了涔涔的冷汗,她強裝鎮定的把門打開,老式防盜門剛被鑰匙轉出一聲“吱呀”的聲響的時候,她就緊緊的攥住了剛在半路撿上的那塊極尖的石頭。
裏麵沒開燈,有種壓抑到極致的沉悶,樓月一腳踏進黑暗中,邁過狹小的客廳,借著窗外微弱的月色,看到了正倒睡在床上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樓浩東。
摸到開關把燈打開,這才發現整間屋子亂得就像被強盜洗劫過了一樣,樓浩東床前吐的那灘汙穢早已發出了異常難聞的惡臭之味,那個角落仿佛還起了一層汙垢,看起來就像是被人在那吐了一遍又一遍,新的汙穢覆蓋舊的,卻從來沒有被人清洗過。
樓月實在被熏得受不了了,在屋子裏翻箱倒櫃的找了一些清洗工具出來,先用拖把把那個地方用力的拖洗了一遍,再蹲在地上用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才好不容易止住那些從地板裏頭散發出的難聞的嘔氣。
然後她就看了一眼樓浩東,他好像和三年前沒什麽變化,隻是略顯蒼老一些了,她都很奇怪以他這種濫賭成性又素愛與人爭吵的脾氣是怎麽能在她沒法給他打錢的情況下活到現在的,她揉了揉痛得要命的腦袋,就像母親以前常做的那樣,去廚房打來了一盆溫水,準備給樓浩東擦擦他那不知道多久沒洗的糙臉。
可毛巾剛碰到他臉上,他就一胳膊拐過來,正巧撞到她包了紗布的額頭上,快接近五十的男人手腕力量依舊極大,還帶著極大的醉酒情緒,當時就撞得她腦袋一懵,整個人都往後一仰,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樓月腦海突然就閃過無數副他在這間屋子裏打她母親的場景,母親淒厲又隱忍的叫聲每每壓抑的從這個房子裏傳出來的時候,她都咬碎了牙恨不得直接衝進去掐死這個畜生。
母親秦婉,那麽溫婉的一個女人啊,書香門第,豪門世家,卻落到這個人的手裏,被他生生給折磨成那樣。
被打了,還要在第二天做早餐的時候強扯著笑意安慰她說:“月月,月月,你聽媽媽說,昨天叔叔隻是喝多了酒脾氣不好,你知道他平時不這樣的,在媽媽被趕出顧家卻發現肚子裏懷了你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我,也一並收留了你,所以咱們乖一點,不和他鬧,不和他鬧好不好……”
一想到秦婉,樓月就一臉痛苦的皺緊了眉頭,已經有好久,她都不敢去想她當時躺在這張床上身體冰冷,麵部發僵的情況了。
不過破產,不過是因為秦家破了產,她的丈夫顧青海就能另找新歡,甚至堂而皇之的把女人帶回家,最後還在那個女人生下顧清妍之後直接就將她給掃視出門。
她的親生父親是顧青海,繼父是樓浩東,哪怕一個在雲端,一個在塵埃,可半斤八兩的,全都不是個好東西!
樓月再也不想給他收拾,直接一臉嫌惡的把毛巾扔到樓浩東臉上,邁步去了客廳。
樓月用遙控器拂開放在客廳飯桌上的那幾隻臭襪子,墊了幾張紙坐在了那個早已破舊不堪的沙發上。
樓月根本就不知道樓浩東還願不願意再收留她幾天,早在三年前聽說她要入獄的時候他就衝到她住的地方給她了一巴掌,瞠目欲裂,青筋暴起的罵了一大堆不堪入耳的難聽話。
她有三年都不能再給他打錢了,他自然是該憤怒的,憤怒到哪怕他要拖著她去醫院,揚言要把她全身的血都賣掉換錢給他,她都覺得是那麽的理所應當。
她甚至連電視都不敢開,櫃台上擺了一堆樓浩東閑著打發時光的黃色光碟,DVD的倉還是開著的,不過瞥上一眼,封麵上的內容就能惡心得讓人反胃。
她強迫自己撐起精神,也不敢去睡,就這樣直接在黑暗中坐到天亮。
天蒙蒙亮的時候,樓月仿佛終於得到了解脫,長籲一口氣,換上以前還留在這兒的衣服和取出床頭櫃上的一點零錢,去廁所簡單的梳洗了一下,直接就出了門。
她沒辦法在樓浩東清醒的時候和他共處一室,那個人實在是太無恥,太下流,她無法想象和他單獨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事。
好在今天是禮拜五,秦婉和樓浩東生的兒子,她正在上高中的弟弟樓緒下午放學就會回來,她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去外麵找找工作,才好盡快離開那個像炸彈一樣隨時都會爆炸的地方。
雖然以前早就想過,但在人才市場逛了一天,樓月才發現她身上背負的那個汙點讓她有份好工作就如登天一般的難,律師是不能再做了,諸多歧視和議論不說,很多地方一聽她有案底也立馬就搖頭。
快到傍晚的時候,她才終於在超市找到一個收銀員的工作,早晚兩班倒,試用期三天,如需食宿全包,費用則在工資裏扣。
一聽可以有地方住,樓月幾乎是立馬就答應了。
隻要不寄人籬下,和樓浩東那種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她什麽都願意去做。
工作落定的事情讓樓月這兩天百轉千回的心情終於好了那麽一絲,她還想著她和樓緒已經三年沒見,她那個弟弟會不會記得她,會不會想她?
想著想著就在半路買了個樓緒小時候挺喜歡吃的西瓜,但由於身子單薄和雙腳受傷,一路都隻能一瘸一拐的提回家。
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她揉了揉被勒出紅印的手指,停下來準備換個手來提袋子,剛一把西瓜放下,才發現樓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一輛車,她記得早上走的時候明明沒有的,可現在,底下的破敗路燈一閃一閃的,就像個勢力的人一樣,把僅有的燈光也盡數打在那輛此刻正安靜停在一片老式居民樓,突兀而又打眼的黑色瑪莎拉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