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杜銀釵問蘇徽願不願意離開慈寧宮去找嘉禾, 蘇徽當然是毫不猶豫的就點頭答應了。


  慈寧宮畢竟是杜銀釵經營多年的地盤,她對這裏的熟悉勝過了任何人,她命令自己的心腹帶著蘇徽走偏門繞開衛兵, 其過程雖然驚險, 但並不算十分困難。


  慈寧宮西南鄰水,是杜銀釵在成為皇太後之後,命人開鑿的河流。河畔栽種柳樹, 又有數十種花木伴生, 春夏之時, 景致頗為柔美,有江南的韻味。杜銀釵曾多次於上巳之日,蒞臨水畔, 命宮人流觴曲水以為戲。於是宮中許多人將這當成了一處賞景之地, 卻不知杜銀釵在鑿河之時, 為的正是應對慈寧宮被包圍的情形。


  即便皇太後的的玉座乍眼看來似乎是天下最尊貴最閑適舒心的位子, 可杜銀釵畢竟是習慣了保持警惕的女子, 早在十多年前就為今日之危機做好了準備。


  慈寧宮西南臨水,無法駐紮衛兵,從水下潛行,可以順利脫離包圍。唯一的不好就是蘇徽受了不輕的刀傷, 一則恐怕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在水下行動,二則是傷口沾水,不利於愈合。


  杜銀釵問蘇徽願不願意去找嘉禾而不是問她其餘的心腹,不是說她不信任自己一手栽培起來的屬下, 也不是說蘇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贏得了她的信任, 而是這些人統統都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懵然無知。而蘇徽作為一個來自未來的史學家, 就算據他所說, 載佑元年的史料記載模糊不清,他無法判斷此時的局勢走向,也至少能比那些尋常的宦官宮人在混亂中更能摸得清方向。


  不過其實也有另一種方法,不必蘇徽親自冒險——他隻需要將他能夠回憶起來的史實全部告訴杜銀釵派出去的宮人們就好,再讓這些人代他去保護嘉禾。可是蘇徽不願意這樣。


  杜銀釵問蘇徽願不願意離開慈寧宮去找嘉禾,更多的是一種試探,試探這個來自未來的年輕人是不是真的願意為了自己的女兒豁出性命。但如果真讓蘇徽冒著死在水中或者宮變混亂之中的風險離開慈寧宮,杜銀釵又覺著可惜。一個來自未來的學者,如果能夠留在她的女兒身邊,一定會比那些酸腐的文臣更能給嘉禾在治國上提供幫助。因此在蘇徽真的答應下來,起身要走的時候,她反而叫住了他,“前路凶險,你傷重至此,怕是連路都走不穩,還是算了,別拖累了她。我找人替你。”


  蘇徽搖頭,對杜銀釵說:“我是個曆史研究者。”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說,我來到這個時代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探知這裏的真相,生啊死啊,我早就不那麽看重了。不管是不是為了救她,碰上這樣的大事,我也一定要去看看。本來是帶了可移動的攝像機的,不過在經曆時空風暴的時候,它壞了,既然這樣,我就用我自己的眼睛去見證曆史吧。”


  “可你不是已經決定了要改變曆史了嗎?既然曆史要發生改變了,見證又有什麽用?”


  蘇徽思考了一下,給了一個似是隨意的答案,“大概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各行各業都是有職業操守的,就算曆史真的要改變,可我還是想知道,從前困住我的問題的答案是什麽。”


  杜銀釵勸不動他,隻好歎了口氣揮手命人將蘇徽帶下去。


  下水之前,蘇徽並沒有給自己的傷口做什麽處理,反正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麽防水材料。反倒是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容浪費,假如耽誤了,說不定見到的就是嘉禾橫死的屍體——榮靖如果真的已經興兵,難保載佑帝不會為了穩定住自己的皇位,命人毒死萬壽宮中的嘉禾。


  仲秋時節的河水冰涼刺骨,下水之後蘇徽忍不住狠狠的哆嗦了一下,河水沒過胸口的時候,他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冰針刺進了血肉中一樣疼痛。


  他其實會遊泳,因為有一個做軍官的母親,小時候接受的體能訓練也不少,少年時還參加過一段時間的冬泳培訓,可是現在傷重,進水之後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又擔心傷口撕裂,幾乎全程都靠著身邊兩個高大有力的宦官架著他在水下劃行。開鑿出來的河流也並不算寬闊,如果是沒有受箭傷的他,大概可以直接遊過去,中途不需換氣。


  然而對於現在的蘇徽來說,此時在水下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啻於是一種酷刑。等到上岸之後,他癱倒在蘆葦叢中喘了好一會後才回過神來,對著那幾名陪著他離開慈寧宮的宦官說:“我們去找寧康長主。”


  “去萬壽宮麽?奴這就去找船隻。”宦官們因為杜銀釵的態度,而對蘇徽十分的客氣。


  “不,不去萬壽宮。”蘇徽卻搖頭。


  那裏是嘉禾在被廢之後的囚.籠,自從她成為長公主之後,就基本上沒有離開過那裏。照理來說,她現在也應該在玉海中央湖心島的萬壽宮上才是。


  可蘇徽想起了過去曾經看過的一則野史——官修《夏史》中對嘉禾之死輕描淡寫的掠過,載佑元年宮廷官方的文書檔案全部因各種緣故被毀,因此後人想要研究這一年發生了什麽,許多時候不得不參考野史。


  那些野史要麽是某個宦官、女官出宮後的回憶錄,要麽是某些文人儒臣的隨筆,要麽則是當時人的書信往來。但也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好事者編造出來的故事。


  蘇徽讀過一本名叫《椿萱堂遺錄》的文士筆記,那位號“椿萱堂主人”的書生有一名曾經在乾清宮當差的叔父,難得的是他並不引以為恥,反倒在那名叔父因故出宮之後,將這位年邁的長輩接到家中奉養。


  他在自己的筆記之中寫下了幾則由他那位叔父告訴他的宮闈秘聞,其中有一件,便是與端和帝周嘉禾有關。


  筆記中說,嘉禾是死在乾清宮中。她死前被自己的侄兒召入殿內,二人起了爭執,“帝慍,數責長主,然主麵有驕恣,不敬益甚,帝乃親取鴆酒,強令主飲之。”


  這野史上說,嘉禾是去了乾清宮中,因對待新帝不敬,於是被她的侄子強行灌下鴆酒而死。


  新帝為何召見她、兩人又是為何起了衝突,《遺錄》上並沒有提到,可越是這樣,反倒越發顯得這份記載高深莫測,含糊的言辭與適當的留白,反倒增添了它的真實性。


  《遺錄》真假眾說紛紜,與載佑元年留下的眾多野史一樣,成了史學家們吵嚷的對象之一,不被重視僅做參考。倒是端陵發掘之後,有考古學家根據二十三世紀的精密儀器判定,端和帝周嘉禾的確死於中毒,但脖頸處確有輕微的扭傷。


  可僅憑這個,也不能認為《椿萱堂遺錄》上所寫的就是真相,假如她不是被自己的親侄子毒死,在飲下鴆酒的時候大約也會掙紮,因此扭傷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遺錄》不足為信,可是蘇徽偏偏就是在這時想起了這本書。


  去乾清宮看看吧——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告訴他。這大概就是人的第六感覺。有些時候你以為的直覺隻是錯覺,可有些時候,所謂的直覺,驚人的準確。


  “我們去乾清宮。”蘇徽下了決定,他終究還是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不過想了想,他還是補充了一句,“假如乾清宮那裏找不到長主,我們再去萬壽宮。”反正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距乾清宮比較近,萬壽宮反而相對較遠,就當是順路了。


  **

  載佑元年,八月十三,未時。


  曾經披甲掛帥的榮靖長公主,親率泰陵私兵三千,殺向了紫禁城。


  關鍵時候,宮城中人想的自然是火速調來城防禁軍護衛紫禁城,最好能用十倍於榮靖的兵力,將紫禁城包圍的嚴嚴實實,變成一隻鐵桶。


  可是城防軍偏偏在這樣一個時候被昆山玉所抽調,說是殺出城去,追擊榮靖去了。這可嚇壞了一幹朝臣,生怕昆山玉還未殺入敵陣要了榮靖的命,榮靖的先頭部隊就已經闖入了皇城要了他們的命。更有心思惡毒些的,直接在議政堂上大罵,說昆山玉這是驅虎吞狼,他心裏不滿他們這些老臣占據高位,於是便利用榮靖要了他們的命,然後他再於榮靖身後來個螳螂捕蟬。


  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料到自入秋以來回京後便安安靜靜的榮靖長公主居然會突然起兵,曾經端和年間她與自己的親妹妹鬥得幾乎撕破臉皮,可也從未妄動過兵甲,到了新朝反而直接起兵舉事。


  前朝議政堂內,所有今日當值身在皇城之中的臣子都湊在了一起,在慌亂之中爭議著出路——昆子熙已死,不少鎮得住場子的大臣不是因廢帝之事而被牽連罷官,便是因不久前趙遊翼出逃而受牽連下獄,但朝中說得上話的重臣依舊不少,在這時各執一詞,有人說應當召集禁軍死守,有人則說,該帶著皇帝暫時逃出北京,躲避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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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卷比較短,大概還有兩三章就要結束了(如果我不小心爆字數了,當我沒說過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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