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行之人
似是覺出馮時夏的精神不太好,這晚上家夥也沒再鬧什麽,隻一個韌低地還在哼著下午學的兩首歌,手裏邊把玩著自己的頭繩。偶爾看過來馮時夏一眼,欲言又止。
也不知那條路要走多久才能到城鎮上,馮時夏覺得自己得早點去看看,畢竟現在自己什麽都沒有,得盡早打算。
馮時夏想著這些,耳邊是家夥軟軟糯糯的哼歌聲。
今倒是又反過來了,家夥給自己唱搖籃曲了,在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馮時夏覺得自己也當了回寶寶了。
離這七八裏的官道上,萬俱寂,黑壓壓的夜色中卻有一個孤單的身影在急步前行,沁涼的寒氣細密地從脖頸、腳踝纏繞而上,微風裹挾著綿綿細雨如輕紗拂麵般吹過,腳下的地麵黏答答的,他卻沒因任何的事情而放緩腳步。
於長拄著一根木棍探著前行的路麵,他心裏焦急得很。
其實他四前剛回來過,本不該這麽短時間再回,誰知剛離家沒兩就開始雷雨交加,一直也沒停。
這雨下得,不知道阿元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嚇到?又冷起來了,懂不懂自己加衣服?屋子有沒有怎麽樣?
他早應該找東叔過來幫忙檢修一遍的。
雖然自己招呼了雲嬸幫忙照看,可畢竟人家自己家裏也是一大家子,春耕又一大堆事要忙,哪能事事都照料到呢。
所以,哪怕今跟師傅提起回家一趟時,對方麵色不愉,自己也隻能硬著頭皮當沒看見了,隻再三保證明一早就趕回去,絕對不耽誤活計。
匆忙之中,也來不及給阿元帶些什麽,接過師兄塞過來的鬥笠,提起屋子裏的一根木棍就趕路了。
還沒到半路就徹底黑了,還好這條路自己走了不知道幾百上千遍了,彎彎繞繞,哪裏有坑、哪裏有坡閉著眼睛都知道。
待快走到熟悉的院子前時,於長整個人都凍得哆哆嗦嗦了,被細雨拂濕的衣衫緊緊貼在中衣上,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這濃黑的夜色看到了那雙渴望期盼到發亮的眼睛。
每一次,每一次他轉過這顆皂莢樹,總會看到伏在竹籬笆門邊時不時探出頭來巴巴往這頭望的阿元,或是搬著板凳在院門口玩著石子的阿元。
“大哥!大哥——”每次都是短腿急急地奔過來,那笑容幾乎能融化嚴冬冰雪,撲進懷裏的溫暖熨帖得四肢百骸都會放鬆舒張開來。
於長按了按胸口處,三步並作兩步到了院門口,屋子裏並沒有燈光,阿元應是早就睡了。
悄聲進了院子,想想阿元若這個點醒來,後半夜就該睡不著了,便在房門口試探著喊了句。裏麵沒有應聲,於長決定還是算了,自己又渾身的泥水,還得好一通忙活,打算就在灶間將就一晚了。
但他還是湊到窗口旁,側耳聽了會,確定裏麵沒有什麽夢囈哭鬧的動靜才往那邊去。
可在轉過廊簷的時候,差點被腳下的東西絆一跤,用棍子探了探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這裏搭上了兩塊木板。
估計是雲嬸看雨不便,才幫阿元架上的吧,自己之前也是大意了,根本忘了阿元的短腿還邁不過去。
他在心裏又給雲嬸記上一份感謝,麵對鎖住的灶房門欣慰地笑了笑,看來阿元確實記住了自己的。
這鎖破得很,掛在這不過是做給那些人看看罷了,於長隨手鼓搗了幾下,就給拉開了。
奈何躬身進門後,步子邁得大零,又差點撞到前麵的一樣東西摔了,這接二連三的,他都不知什麽好了。
摸出火鐮點著了灶膛的火後,才發現睡房的架子被擺到這灶台旁來了,剛剛差點撞到的就是它。上麵還搭著阿元的褲子、襪子,嗯?還有一條成饒青色長褲?
對於這條沒有什麽印象的褲子,於長感覺到有點不對勁,這不是自己的,更不可能是阿元的。
那是誰的?哪來的?還濕乎乎的?難道自己之前翻曬娘的舊物時把其中一些錯收進他和阿元的箱子了?然後被阿元翻出來這條褲子不知道用來幹嘛了?
似乎也隻有這樣一種可能了。
於長便不做多想了,這架子肯定也是雲嬸幫阿元搬過來的——這兩下著雨沒太陽晾曬東西。
給灶膛又添了兩塊大木柴,火勢又大了些,於長才感覺出些暖意來。灶房的光線也亮了些,於長發現這屋裏已經擺了好些瓶瓶罐罐,接著雨水,好久不用的銅壺也被阿元翻出來了。
果然還是漏的,不知道睡房情況怎麽樣,於長有點擔心,但轉念想想阿元能將灶房裏處理好,應該也能處理好睡房的漏處。
收回心思,於長瞥見灶膛前還有兩個紅薯,也不知阿元拿過來怎麽沒吃。他本就急著趕路回來,晚上自是什麽都沒來得及吃,早就餓得很了。
將兩個紅薯埋進火堆,想想今晚上被凍了那麽久,他開了後門,在後棚梁上懸吊的竹籃裏掏出一些東西來。
得熬些藥才行,自己可不能倒下,還得多熬些,明早也得喝,阿元也得讓他跟著喝一些。
於長打算著,便將手裏的藥草衝了衝,將老薑塊切了好些片出來,一起丟進陶罐裏,加了滿罐的水,熬起湯藥來。
本該先泡泡藥材的,但是時間太晚,也來不及了,便作罷。
他又倒了些溫水好生擦洗一番,驅散掉滿身的寒意後,就坐等在灶台前,仔細著火勢。
罐裏的湯藥已經咕嘟咕嘟冒泡翻滾了,火勢稍一些,反正還得烤幹身上這身衣服,他也不著急。看見灶台上自己的草鞋也在,幹脆又倒水泡了個腳,穿來的草鞋也重新衝洗烤幹。
等忙活完這一通,都半夜了。四周安靜得仿佛隻剩下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還有自己的呼吸聲了,這種靜令人心焦得很,沒來由地。
做了一的活又連夜趕路回來,於長確實也累得很,他仰頭眯著眼倚在牆上打起盹來。卻也不敢深睡,灶膛的這兩個紅薯可不能糟蹋了。
就這樣迷迷瞪瞪地又守了十來分鍾,終於吃上了。頭煎的藥也差不多了,拿碗倒出兩大碗,再加滿溫水,再二煎,這藥明早起來得喝。
藥汁還燙得很,他幹脆等二煎後一起再喝,端起一碗用冷水先涼著。罐子裏加水沸騰後再熬了十幾分鍾,也差不多了。
抽出多餘的柴火,隻留下一點點仍架在裏麵。又從櫥櫃重新拿了一個大碗,將二煎的藥汁倒出半碗來,把涼的那碗也倒進來混合,之前多餘的一碗又倒回陶罐裏。
有點燙嘴,但是還是趁熱喝了,藥效才能發揮得更好一點。
哪怕於長在外總能展現出可以當家作主的模樣了,然這一碗普通的風寒湯藥也還是讓他皺了眉,又苦又辛的味道還沒入嘴早就聞到了,好在他已熬過不知多少遍的藥了,對這味道倒是能免疫一些。
可從舌尖嚐到第一滴開始,他能意識到娘曾經在最後的那段時光裏有多麽難熬,這藥真苦得讓人心碎。
哪怕這不是他第一次喝這風寒湯藥,可每一次他都像第一次那樣,仍難以釋懷。
喝完狠狠漱了好幾遍嘴,於長才倚靠在牆頭放心睡去,衣衫已隻略潮了,灶膛的餘火還能慢慢撐上一會,那偶從木門的縫隙間竄進來的寒氣也被暖化了。
以前日夜照看娘親和阿元,於長早就練就了不論以任何睡姿都能隨時隨地入睡的本事,所以,即使這矮凳上並不能舒展開來,他也極快速地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