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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橋姬杯中酒

  她依舊還是來了,斜倚在門邊,看著他細致地為自己上妝。鏡中映出的都是她朱唇邊的笑意,幾分繾綣嫵媚,窗外的海棠也比不上她的明豔,隻是這份刺目的豔麗反而讓人不敢接近。


  後台裏誰也不說話。戲班人都直直地望著她。而她絲毫不在意,隻是盯著銅鏡裏的卿生,看著他白衣上垂下的墨發,忍不住走上前從他手裏拿過木梳。借著燭火才看清,他的手指是腫脹的,每一個指節上都蒙著厚厚的老繭。風光都是假的,隻有受過的罪才是真的。


  “讓我為你綰發。”她輕聲說道,怕他會拒絕。


  他不答,隻是靜靜地瞧著鏡中人。她垂下眉眼,紅唇翹起,那抹笑疏離而又恬淡。從第一眼見她起,卿生總會有這樣的錯覺,這個女子修來了皮囊卻沒有修到真正的魂魄,她寂寥了太久,尋覓紅塵隻想找到一個適合的玩物供她打發漫長的光陰。


  木梳從綢緞似的黑發中滑過,悄無聲息。她垂眉,細密的睫毛遮出一小片陰影。


  卿生凝望著鏡中人,她的篤定,她的平靜,像是注定的劫難一般讓他不安。那雙布滿厚繭的手終是按住了她。


  青山水秀的眉此刻緊緊蹙起,他沉聲問她“你到底知還是不知,未出閨閣怎能為我綰發!”


  她笑了,冷豔的眸子眯起。


  “不論我知還是不知,你都答應了不是嗎?隻能為夫君綰發,卿生,你還不知我的心意嗎?”她的五指繞起他的青絲熟練地用發簪扣住。


  “夠了!”他忽然起身,衣袖一揮,打開她的手。“我不想再見你,這是你給我的鐲子。千金小姐非我所能高攀。”


  “不喜,丟了便是,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她不怒,平靜地看著他失控。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溫潤的玉鐲貼在手心,不論怎麽去捂熱它終究還是塊冰石頭。


  門簾一挑,紫槿踩著碎步走進,娉嫋的身段還是在他們身旁停住了。


  “師兄――”她遲疑喚道,清秀的俊容上深沉的怒意,從沒有見過卿生這般動怒過。竟是為了她。一時心裏喜怒交織,凝豔的紅唇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場爭執。


  “我不會拿回的,丟了吧!”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後台。過了紅門簾,她無力地靠著牆,心口痛得厲害。吃吃一笑,還是把自己的心丟了。


  “她不要,我送還給她去。”紫槿劈手奪過卿生手上的玉鐲。


  而他回過了神,緊緊地攥住,舍不得鬆開。隻聽見鐺的一聲脆響,玉鐲掉落在地上摔碎成了幾段。


  紫槿臉色一白,無措地望著他。“我……我不是故意的!”


  卿生用力一推,俯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碎片。紫槿往後麵倒去,身子撞在梳妝台的棱角上,腰骨一閃,疼痛入骨。一下子眼淚就掉出來了,咬著紅唇望著地上的白衣身影。


  “卿生你為了她這樣待我,我恨你!”她含著淚水,指著卿生痛罵,一轉身就匆匆往外麵跑去。


  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著紫槿跑出的背影抿起了嘴唇。稍稍出神後還是低下頭,將碎玉拾起用紅布包好藏入了懷裏。


  縣令府宅的門被推開,翠衣的丫鬟跪在大廳裏,外麵是玉桂落了滿地的芳香。月白色的裙角一晃,合上大門,步子堅定有聲地走了進來。


  “孽障還不跪下!你在戲樓裏幹了些什麽,那個卿生哪裏值得你動心!”


  大廳東邊放著一張太師椅,她攏起裙角就跪了下來,眼睛掃去隻看見椅子上散落下來的衣擺。


  “女兒知錯,但是那個卿生注定與我有緣。我因他而生因他而死,這是注定的一劫。”她叩頭拜下,眸子中依舊是媚色冷寥的光芒,繾綣的笑意迷散開。


  人世有什麽好的?不過都是緣來緣去一場空。


  “混賬竟不知羞恥,你是千金小姐怎麽能和戲子攪合在一起。爹爹還想把你嫁給富貴人家,毀了清白,你還有什麽臉麵活著!”


  她不辯解,隻是跪著。


  “也罷,從此不許再踏出府邸半步,我不允許你這樣輕賤,毀了名聲!”太師椅一晃,上麵的人已經踏步離去了。


  她這才直起身子,眸子閃爍教人看不通透。


  一旁的丫鬟搖著她的胳膊,“小姐別做傻事了,戲子無情,你為他不值得!”


  她依舊不答,甩開丫鬟的手,進了閨房。燈火一直亮著,縣令從她屋外走過,裏麵傳來沉悶的歎息聲,他才一摸胡子露出滿意的笑。


  小城甚是繁華,夜晚路上依舊馬車轔轔,紅色的燈籠,粉麵香脂。卿生從玉器店中出來,懷裏的玉鐲已經修補好了,緊緊地揣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在意。


  他匆匆從紅樓邊走過,清俊的麵容還是引來了姑娘們的注目,向他揮動的繡帕無數。而卿生隻是皺起眉頭,步子更急了些。


  紫槿半醉臥在富商的懷裏,麵容染著酒色越發妖嬈,塗著豆蔻朱丹的手撫過富商的臉。油光臃腫的臉叫她惡心,可是看見樓下的白色身影,紫槿目光一沉隻剩下怨恨。


  眼波柔媚,勾起富商的下巴就把自己的嘴巴貼了上去。柔聲喘息躺在他的懷裏,任他四處撫摸玩弄。


  一聲嬌喘傳到耳邊,卿生腳步一頓,麵頰滾燙,隻想趕緊從紅樓邊走過。她坐在樓上,與陌生男人親吻著有些心神不定,目光緊鎖著那襲白衣。


  富商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把紫槿按在懷裏。啞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紫槿蹙起柳眉,掙紮著要抽回自己的手。


  沒想到他伏在自己耳邊輕語道:“那個男人似乎是你的師兄,玉麵青衣,要是廢了他舞花槍的手,你說會怎樣?”


  帶著酒氣的熱氣停留在紫槿的耳畔,她臉色煞白。身子微顫,半晌才喃喃說道:“我叫紫槿。”


  “這就對了,既然來了紅樓,你覺得自己還能走嗎?” 他滿意地摩挲著紫槿的麵頰,合上眼睛感受著她溫熱細膩的皮膚。


  陌生的觸感,讓她顫抖。隻是想氣一氣卿生,沒想到……她被鉗製著,桌上的烈酒又注滿了一杯。


  “喝了它!”他端過酒樽,澄澈的液體映著樓上旖旎的燈火。曖昧如同毒藥。


  大手環過紫槿的蠻腰,一點點收緊,如同獵食的蟒蛇。她無奈,接過酒樽一飲而盡,火辣的滋味嗆出了眼淚,喉嚨裏,肚子裏,皆有一把火在煎熬著。


  眼前的燈影在搖晃,人聲模糊,她支撐不住倒在了商賈的懷裏。燈影下,中年商賈抱起紫槿柔軟的身子,肥胖而白皙的麵容讓人生厭。


  “幫我看著,莫要有人來打擾!”他對打手吩咐道,就關上了房門。


  卿生回到了戲院,卻一直不見紫槿。今天無心氣了她,不知道會不會出事。這麽一想,卿生的心裏有點亂。找到戲院領班,問他紫槿是不是已經休息了,沒想到領班不曾見過紫槿。其他人也沒有見過紫槿。


  隻有一個練著後空翻的孩子告訴了卿生,紫槿姐姐怕是出去買醉了。


  “去哪買醉了!”他緊鎖著眉頭,捏緊了手指。


  “這我可不知,好像……”孩子撓了撓頭發,思索了半天才自語道:“是不是叫做紅樓來著。”


  卿生聞言大驚,捏緊的手指鬆開不住顫抖。眼睛閉起,麵容蒼白,再睜開時裏麵一片漆黑,深幽不見底。


  戲班人知道卿生他是真的生氣了,越是氣惱就越是平靜。孩子不明,望著眾人青白交替的臉色,“紅樓是什麽地方,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話音剛落,卿生已經跑了出去。


  “這怎麽辦?紫槿怎麽會去那種地方……”眾人嘰嘰喳喳,也跟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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