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見君一麵,終生誤
等我走回城北的時候已經天黑了,腳上磨出了不少血泡,隻覺得襪子已經和腳底黏在一起了。
滿天的星光在我頭頂上搖搖晃晃,我心裏多了一個人,想起他忍不住嘴角上揚,想著以後不知何時能夠相見,心情又失落下去。
就這樣一會失落一會滿足,交織不定的心思讓我不曾在意到自己腳上的疼痛。直到走到了熟悉的大門麵前,見到粉色的月季開得正好,心裏才慌亂起來,完了,完了,回去一定是要挨板子了。
爹爹雖然從來不打人,但是見我女扮男裝出去這麽久,又跟許佩說我不肯嫁他,這一頓責罰肯定是躲不過了。
手撫在大門上,猶豫著要不要敲響,大門已經開了,竟是虛掩的!我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百般不願地走進了庭院裏。院中寂寂,燈火通明,母親,爹爹,就連婢女都聚在大廳裏,似乎一家人都在等我回來。
這會子一直平靜的心才慌亂了起來,立馬自己先承認了過錯,“爹爹,娘親,孩兒知道錯了!”這眼淚說來就來,抬起青衣的袖子惶恐不安地擦去臉上的淚痕,無措地望著他們。
“還不過來。”爹爹的臉上暗沉一片,俊美的臉繃得很緊,嘴角微微顫抖,我還沒見過如此惱怒的爹爹。
這次的禍真是闖大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廳中的,隻見母親不停擦著眼角溢出的淚水,秀美的麵頰上一雙眼睛已經腫成了杏仁。自己真是太任性了,讓娘親為自己哭成這樣。
爹爹拿起藤條在桌幾邊抽了一下,淩厲的一聲巨響將我嚇了一條,清冷的臉上布滿了鉛重的鉛雲,一幅山雨欲來的氣勢,“還不跪下!”
熟悉的聲音,帶著我不熟悉的憤怒。兩腿一軟,直直地向座椅上的父親跪了下去,“爹爹孩兒知道錯了!”驚懼後悔交織在一起,眼淚不停滾落,用袖子怎麽也擦不幹淨。
“你可知道你這一走,你娘親為你流了多少眼淚?你又知道爹爹這顆心裏是多麽的害怕……你很少出門,這一走到了天黑才回來,若不是婢女攔著,隻怕你娘親就要出去尋你了。你還年幼,我們怎麽能放心你一個人出去。要是你回不來,非把我和你的娘親急死!”爹爹的聲音沉悶異常,說到這眼眶迅速的一紅。
我望著爹爹失態的模樣,甚至忘了擦去臉上的淚水。
因為愧疚,我無言再麵對雙親,跪下之後重重地叩了頭,“孩兒錯了,孩兒不該不顧及雙親的感受。孩兒保證以後再也不擅自離開了。”
額頭和冰冷的地麵相碰,發出咚咚的聲響。一陣暈眩和刺痛之後,我額前流下了溫熱的液體,父親的手不可自主的顫抖起來。娘親連連擦淚,求情不已“夫君孩子知道錯,你就饒過她吧,若是因此破了相會誤了孩子一輩子的!”
“罷了,起來吧!”爹爹無力道,垂手不再看我一眼,額頭上破了皮此刻已是嫣紅一片,他做父母的,氣惱過後便是無盡地心疼。
待我站起身之後,父親望向我,眸子之中清輝熠熠像是能將我看透一般。
“思兒你今天怎能和許公子說那樣的話?”平靜的聲音中聽不出一點情緒,這才讓我害怕不安。
“我也沒和他說些什麽啊……”我縮了縮腦袋,隻希望爹爹不要發怒才好。
“你……”爹爹霍然伸手指著我,恨鐵不成鋼地問道:“許佩有什麽不好,你為什麽就偏偏不肯嫁給他?你今天壓在他的身上,你可知你差點撞碎了他的腰骨。這孩子疼得那麽厲害也不肯說一個字,隻是求我們趕緊把你找回來。”
我一時沒能回過神,半晌才結結巴巴重複了一遍,“我差點撞碎他的骨頭啊!可是我又沒有要他接住我,而且……“爹爹的臉色越來越陰暗,將一旁的藤條都握在了手裏。
“而且我又沒有看見下麵有人,要是知道那個呆子站在下麵,我也不會跳下啊!”說完,我就躲到了娘親的身後。
爹爹被氣得猛烈咳嗽不止,俊美的臉上青白交織,“你……你可知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命中有一劫難……咳咳……”
“什麽命中一劫?”我望向父親的眼神滿是困惑。
他沉沉的眸子掃過我的腳踝,那裏有一串銀鈴鏈子,銀鈴有時響動有時不響,也不知道鈴鐺裏麵是什麽,很是特別。看著爹爹不安的眼神,我有些不安,難道和銀鈴有關係?
“罷了,我多說無意,如果天意不可違。”爹爹說到這裏就轉過了身子,“你去看一看許佩吧,他現在還躺在家裏,也不知會不會留下後遺症。你自己和他說清楚,這件事我不想管了!”爹爹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再也不多看我一眼,往屋外走去。
娘親雙眼微紅,看了看走出去的夫君,又看了看我,“孩子你會後悔的!”篤定,傷心的表情,如同一個詛咒,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雙親離去。
“我真的會後悔嗎?”我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四周,隱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來,朦朧之中又出現他的模樣,清冷的眼,玉華般的氣質,君子如斯,一見傾心。縱使後悔,我也願意。
許多年後我每每記起母親悲傷惱怒下說出的這句話,總覺得有一種宿命的味道,他們是不是已經知曉,他們想要改變這樣的結局,卻依舊無能為力。
我睜著眼睛,一直無法入睡,等天蒙蒙亮了。我就起身站在庭院裏等婢女醒來,等許家的大門開了。
六月天已溫熱,早上的風還有些涼。我來來回回在庭院中踏著步子,不知道怎樣和許佩開口。他對我百般縱容,一心一意守著我做他們家的媳婦,我該怎說才能不傷了他的心?
“不行,不行不能這麽說……”我踩在鵝軟石的小徑上,急得滿身是汗,風一吹又有些涼,汗水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反複幾次之後住在偏室的婢女走了出來。
“小姐你一大早在做什麽呢?”她打著哈氣問我。
“我要去見許佩!”早點和他說清楚,早點回來休息。
婢女無力回答,“這會子許公子肯定在睡覺,你再等一等吧!”
“不行,我等不了!”說著,我又爬上了白玉蘭樹,在婢女滿臉驚訝的神情下翻了出去。她怕驚醒老爺夫人,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張開的嘴巴又合了上去。
我站在許家的屋簷下,等空曠的街道上撒滿了陽光,等安靜的四周有了人聲之後,許家的大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中年的胖子拍了拍嘴巴,困倦未消地望著街道。
一陣風閃過,眼前多了一個人,是一個穿著粉色裙子的少女。狡黠靈動,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燦爛的光芒,臃腫的中年人哈氣一下都散了,望著眼前出現的靈氣少女,說不出話來。
她先開了口,“我要見許佩!”杏花色的唇瓣撅起,頗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讓人見了隻覺得朝氣蓬勃,卻生不起討厭的心思。
中年展眉一笑,“小姑娘來找許佩做什麽?他昨天摔傷了,現在起不了身子。”
剛剛還雄赳赳氣昂昂的靈動少女,轉眼就低下臉頭,望著自己裙擺上的繡花,有些不安自責的神態。
中年人立馬猜出了一二,“你是思家的女兒吧,昨天許佩一直在念叨你。”他說話語氣淡淡,沒有絲毫的責備。
但在我聽來,比責備更讓我不安。
“你是許伯伯?”這個富態和藹的中年人看上去和許佩長得一點也不像,許佩一股子書生氣,清秀得像姑娘一樣,整日之乎者也,沒有一點意思。
“是!”他點點頭。
我猶豫了片刻,開了口,“許伯伯,對不起我不想嫁給許佩,我……我遇到意中人了!”對著中年陌生大叔吐露我的心思,還是頭一次,感覺很是變扭。
“哦……”他淡淡應了一聲,竟沒有反對。可能覺得我將許佩傷成那樣,確實不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媳婦。
“我現在想要去見他,和他說清楚。”我抬眼飛快掃了一眼許伯伯,希望他能快點應了我的心願。
他沉默了一會才說:“是我們家許佩沒有福氣,娶不到你這樣的好姑娘。”
“什麽?”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我性格難訓,離經叛道,怎能是一個好姑娘。
開門的人深深歎了一口氣,“我們許家隻有這麽一個獨苗,你不要再傷他了。”語氣中是長輩的無奈與憐惜。
我連連點頭,飛快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