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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忘相思(捉蟲)

  又寬慰了王妃幾句,明珠便從頤珍院告退。不出所料,周南已在院外等著,道晉王有請。


  到了雲鶴齋,晉王又在習字,旁邊梨木高幾上放了八色細點。見明珠來了,溫言道:“適才沒有吃飽吧?且先進些點心。”


  明珠微笑道:“多謝祖父。”順手拿了一塊鬆子酥吃了。


  晉王將手下一幅字寫完,又換了一卷郴州宣紙,看了一眼明珠:“你身邊的侍女解毒之術不錯,是哪裏尋來這麽個丫頭?”


  雖然不能實話盡出,但明珠也不禁想起當年初見,頗有些唏噓:“白翎也是可憐人,七歲沒了娘,十二歲沒了爹,十三歲時被哥哥賣給一個商賈做妾。第二年那商人意外身死,主母便將她賣了。我和她也算有緣,便買回來作伴。”


  這話半真半假,晉王也不追問,又道:“那你是如何看出瑾妃娘娘中毒?你也學過醫術?”


  明珠輕笑:“我並無什麽把握,隻不過覺得娘娘臉色發青,便猜想是中毒。若中了,姑姑的責任便一些;若不是,我本來也不是郎中,錯了就錯了唄。”


  晉王失笑:“你好大膽子,在皇上麵前,關乎娘娘玉體,也敢信口開河?”


  明珠笑道:“白翎自會確診。皇上對娘娘愛如性命,這等時候正是病急亂投醫,我便是猜錯皇上也不會怪我。”


  “嗯。”晉王的笑意斂去,“不過以後萬不可如此了,欺君之罪,九族之禍,禦前無事。”


  “我向陛下的是,娘娘之病有蹊蹺——中不中毒,這都是實話呀。”明珠笑語晏晏,眼光卻極力捕捉晉王臉上一絲一毫的細微神色。


  “狡猾的丫頭。”晉王笑罵,又隨口問道,“對了,你先前娘娘損傷了元氣?”


  明珠起身到晉王書案旁,見晉王正臨摩崖魏碑,一筆一劃力透紙背:雀羅誰問訊,鶴氅罷追隨。


  晉王寫完最後一筆,未聽見明珠回答,又不好再問一次,隻能抬頭:“嗯?”


  明珠裝傻:“祖父,你這字寫的真好。”


  晉王歎一口氣:“你祖母隻道我不顧你姑姑死活,唉,朝政、姻親、宗族,從來沒有獨善其身之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瑾妃若是落下大病,你姑姑定難免罪。”


  明珠頷首:“祖父的是。白翎,娘娘身體的底子甚好,遠勝尋常同齡之人。加之黃岩草衝淡了一些毒性,隻要調養數日,必定大安,祖父放心吧。”


  晉王又寫了兩行:身與心俱病,容將力共衰。寫完便放下了筆,微笑道:“今次你得了封號,也是好事。皇上還給了別的賞賜沒有?”


  明珠點頭:“給了,皇上,娘娘,還有玄親王爺都給了東西。”


  祖孫又閑話幾句,明珠便告退了。


  回到飛雲軒,明珠更衣時越發心不在焉,反複想起白居易的那首長詩:……身與心俱病,容將力共衰。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既然瑾妃並非明氏族女,那與晉王便沒有血親阻隔,加之今日二老相爭的神情語氣,明珠幾乎可以斷定,晉王對瑾妃並非是兄妹之情。


  但更讓人驚心動魄的,卻是那密信中的回報,寥寥幾行:


  昌三十年,墨宗內亂,墨城一家失蹤,墨璃年七歲。


  昌三十七年,睿親王遇險,侍女琳琅夜襲相救,墨刃殺百人。


  昌四十一年,端親王獲罪自盡,良侍沈琳琅失蹤。


  裕二年,明氏族女明玉莘應選入宮,封瑾嬪。


  墨城,墨璃,墨刃。


  沈琳琅,明玉莘。


  明珠心思轉了又轉,喚道:“墨音,傳書給霍三爺。”


  墨音躬身道:“姐,剛剛得到消息,霍三爺入京了。”


  “霍三爺入京?”明珠詫異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霍陵雖然是墨宗的外姓子弟,卻從十二歲上便以劍術獨步北墨,十五歲又在南北墨會上一戰成名。便是素來看不起北墨收外姓子弟的南墨前輩們,也不得不讚一句此子墨劍無雙。


  這二十年來北墨接手之事,有七成都是霍陵一人之功,幾乎除了北墨宗主墨婧姵之外,人人都叫一聲霍三爺。而他的三個忌諱也幾乎是人盡皆知:不喝普洱茶,不惹端木棠,不入盛京城。


  墨音奉上一封短箋:“是霍三爺大徒弟羅非樺的傳書,快則一日,慢則三日,霍三爺就能到京了。”


  明珠接過看了一眼:“叫寒他們四個一起出京迎接,若霍三爺並無旁的落腳之處,便迎到碧水別院。霍三爺若用人,就留下寒和燕衡,隻讓韓萃和海晨星回來就好,這些住在晉王府,也是拘著他們了。”


  “是。”墨音有些遲疑,“但這個時候王府大門已關了,要翻牆而出麽?”


  明珠失笑道:“哪裏至於現在就出發?不過麽——”忽然想起一件事,笑容便斂了。


  墨音輕叫了一聲:“姐?”


  明珠擺手:“明日叫寒和燕衡先出城去等,若是確定到了,我帶你們一起去迎接。”言罷起身,親自打開裝首飾的匣子,取出那塊寒山墨玉佩,指尖輕輕摩挲著出神。


  女侍們一一安靜退出,明珠望著那塊溫潤的玉佩,隱隱覺得,霍陵此次入京,怕是將會卷入一場滔巨浪。


  邊雲霞如染,遠方山影連綿。


  一行人在京城郊外翹首良久,終於見到寬闊的入京官道上,一人一騎不疾不徐地閑步而來。


  馬上的男子看來不過三十餘歲,劍眉薄唇,容貌線條剛直方正,卻不讓人覺得嚴肅刻板,反倒因著時常的笑意而有種不出的瀟灑悠然。


  眼見那人行近,明珠便下車迎前:“霍叔叔!”


  霍陵翻身下馬,墨青長袍的綾子在霞光中沉沉如水,一絲褶皺也無,腰間隻一枚隱隱流光的墨璽古紋圓佩,便再無裝飾。然而一行一動之間,自有高華之風。


  “明珠丫頭,別來無恙。”霍陵微笑,此時已近黃昏,夕陽光輝燦爛如錦,在他身後仿佛鑲了一圈金邊。


  明珠笑道:“許久不見,霍叔叔英姿尤勝往昔。”


  霍陵毫不客氣的點頭:“的甚是。於此事上霍某最有自知之明。”


  “霍叔叔當真謙虛!”明珠笑道,“嬸嬸怎麽沒有同來?”


  霍陵斜睨明珠,似笑非笑:“你就不問我為什麽入京?”


  明珠笑意稍斂:“叔叔願意告訴,我就聽著。若有顧慮,那也無妨。不過一路入京想來辛苦,若是您還未安排住處,要不要先到我的別院喝口茶水?”


  “連雲主人在京,我自然是要叨擾的。”霍陵將馬韁交給燕衡,“想來這幾個子,也是聽我吩咐了?”


  “那是自然。”明珠大方地一擺手,“先請上車。”


  一路寒暄笑著到了京南的碧水別院,八尺正門碧漆銅環,並不顯眼。入門便見花樹茂盛,芝蘭芬芳,處處雕飾精美。二門裏迎麵翠嶂之後便是一潭青蓮,下盤一彎清溪潺潺,與六色圓石鋪就的甬道蜿蜒相伴,一路引到湖邊。


  足有四丈長的古樸石拱橋指向湖心正中的八角高台水榭,這水榭麵積甚大,可容十數人飲宴,青石基座下以數十條巨木為柱,交錯支撐,離水麵數尺。巨木上淺雕精繪,很是別致。水榭當中設了桌椅條案,琴爐蘭草,水榭四周都掛了三層霞光紗幕,既能擋風,又可觀景。


  明珠與霍陵分賓主落座,侍女送上茶點便欠身退出,到兩丈之外的石橋中端侍立。


  霍陵拍了拍紫檀圈椅的扶手,含笑歎道:“連雲主人果然豪邁,京城這寸土寸金之地,也有如此別院。”


  明珠笑笑,親自端起茶碗,屈膝半跪奉給霍陵:“霍叔叔,請用茶。”


  霍陵微覺意外:“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明珠正色道:“叔父對我有扶救之恩,教養之德。若無叔父,斷無明珠今日。此恩此德,不亞於生養恩義。這十二年來,叔叔在我心中,與父親一般無二。但我忙於幫務,少有問安,是我不孝了。”


  霍陵心中一暖,笑著拉起明珠:“你這是要生生把我喊老了啊。咱倆站一起,誰敢不像兄妹?”


  明珠笑道:“是,以後叫您霍三哥。棠三嫂可安好?”


  念及妻子端木棠,霍陵笑意中多了三分溫柔,卻又輕歎一口氣:“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什麽入京?”


  明珠坦言:“有個胡亂猜想的念頭,但並不知道確鑿的緣故。”


  霍陵接過茶碗,輕輕吹了吹碗裏的茶葉:“那你且將那猜想的念頭來聽聽。”


  明珠坐回主位的圈椅,雙手習慣地交疊:“皇帝萬壽時,我曾入宮飲宴,席間格外得了一位娘娘的青眼,後來才知是因霍叔叔贈我的這塊寒山墨玉佩。初時我以為這位娘娘是識得墨宗暗字……”


  霍陵垂目,抿了一口茶:“水質太差,可惜了這麽好的碧峰茶葉。那現在呢?”


  “現在麽,”明珠目光灼灼,“我大膽一猜,是不是這玉佩原本就是娘娘之物?”


  霍陵放下茶碗,眺望遠處風景。


  明珠向外揚聲:“再退三丈!”眼見寒白翎等人,從橋上退至岸邊,又遠走一丈,自水榭望去,身影都已甚。明珠和聲道:“霍叔叔,這水榭三圍環水,我的從人退出五丈開外。下頭離湖丈許,水中也布了十六道暗網,十六道石欄,網中穿梭利刃,石欄密布銀鈴。叔叔在此對我所,上不達,下不落地,水不傳音,斷不入六耳。”


  霍陵慣常憂不見色,大難處壓下來也是微微含笑的,此刻亦不例外:“你所言不錯,寒山墨玉,正是我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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