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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舊事驚心

  “一個一個地清楚。”晉王一路走回書齋,怒色已散了幾分,眉宇之間愈發疲憊。


  明珠看晉王到底年邁衰弱,心中微有不忍,便壓了壓怒氣,將青江血戰中替死之事簡要了,又道:“先父已逝,便是滴血認親,也無人可做我的鐵證。從起初我便不想高攀王府認親,這話我不知了多少次了。”看了大房眾人一眼,冷冷道:“王妃的嫁妝、諸位的見禮,還有宗族名錄,我樣樣都可不要。若是這樣你還要步步緊逼,我自奉陪到大理寺堂前分辨。無論大理寺如何判斷,今後我與王府諸位死生不複相見。”頓一頓,又冷笑道,“想直接拿人審問,隻怕你還沒那個本事。”


  明重虎怒氣勃發,向晉王道:“就算這位是三叔的親骨血,難道這些仆從廝,咱們王府也動不得問不得了麽!”起身走到門前,向院中親兵喝道:“都給我拿下了!”


  眾兵轟然應聲,倉啷啷便是一片出鞘刀聲。


  明珠悠然落座,隻向門口的白翎點點頭,白翎折身揚聲道:“不要見血。”


  狂妄至此,連晉王的眉頭都皺起來。


  然而很快明重虎的臉色便更難看起來,寒等人身形矯健,自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他已經因此而精選了勇悍精兵來捉拿。誰知當真動起手來,竟然還是相差甚遠。寒麵無表情,出手如電,韓萃嬉笑無賴,滑似遊魚,燕衡短打擒拿,兔起鶻落,海晨星鶴勢螂形,大開大闔。四人身手路數全然不同,但哪一個都不輸給顧乘風、趙一江這等頂尖護衛的身手。院中刀光霍霍,這四人空手相接卻毫無壓力,不一會兒便有一半人的刀被奪了去。又有幾人手臂脫臼,幾人眼圈烏青——這還都是落在了明珠那句話上:不要見血。明重虎觀戰片時,便知道自己即便下場,也就最多是擒住一人,頓時後悔自己沒有調弓箭手備用。


  “停手。”明珠輕喝了一聲。寒四人立時向院中心一退,又是四人相背而立。明珠向明重虎一拱手:“將軍,何如?”並不待他答話,便起身吩咐道:“白翎,備車,我們回別院。箱籠東西明日叫染香帶人過來清算,這些日子在王府的吃穿用度,結算給王府賬房一千兩。若是不夠,任其開價,隻管照付。”


  “明珠!”晉王怒氣上湧,這樣子與當年明湛暉夫婦離京何其相似。壓抑已久的怒氣與辛酸等等終於爆發出來:“混賬!重虎便有衝動之處,你就要與祖父一刀兩斷麽!不過是幾個侍從,你就要舍家而去?你就是這樣替父盡孝?祖父祖母可有疑你一句?在你心中可有半分孝義之情?”


  明珠轉身望向晉王,心知明重虎此行其實還是有晉王的默許。還是晉王到底年邁,且也不是一心質疑,語氣便著意溫和了三分:“多謝祖父祖母不疑。隻是堂兄相逼至此,我在王府再多停留,也不過是讓祖父祖母為難。既然如此,倒不如我搬回別院。”


  明湛暄輕咳一聲出來打圓場:“明珠,重虎也不過是要詢問你的侍從幾句,也不是當真要打殺動刑,你太衝動了。”


  明珠淡淡道:“打殺動刑,得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明湛昕怒道:“地君親師,你即便是老三的長女,也太狂妄了!眼裏可還有孝悌二字!”


  明珠冷笑一聲:“當年青江血戰,我父母帶著我與妹妹被人截殺,對方知道我父母皆武藝高強,便設下毒鏢迷藥及許多賊人重重埋伏。我父求援之下趕來救援的朋友並自己所帶從人共有百餘,隻得七人生還。燕衡的長兄燕循當年隻得十五歲,護著我妹妹被人砍掉左手,之後還力戰殺死兩人,才在我眼前被人亂劍刺死。寒與我同齡,彼時不過七歲,若不是他為我擋了一刀在背上,我也與全家一同殞身青江。海晨星與韓萃跟隨我數年,在我複仇時流血流汗,韓萃曾被人拷問三日,體無完膚,一句也不曾吐口。今日將軍並不是拿到了什麽賊贓鐵證,隻不過是因為往事中一個曲折生了疑慮,都不曾與我查問半句便要動手拿人審問?這些忠心鐵骨的好漢,我若讓他們任人折辱,我又有何顏麵對得起當年為了我一家而死的九十一條性命!”


  有關明湛暉身死之事,明珠講述的素來含糊,尤其是在晉王妃麵前更是避而不談其慘烈之處。此刻字字句句,觸目驚心,中堂便靜下來。


  明珠頓一頓:“地君親師,忠孝節義禮,他們為我一家拋頭灑血、盡忠死節,富貴榮辱自然在我一人一身。”言罷起身,向眾人微微頷首,“言盡於此,告辭。”


  “明珠!”晉王叫了一聲,卻也不知道再什麽。


  明珠拱手道:“我在京南有所別院,想必祖父並將軍也都是知道的。祖母若有傳喚,隻管隨時遣人去找我。侍奉祖母病榻,是我的本分,也是先父的虧欠。餘下的便不必多了,祖母的妝奩是給我的心意,我不推辭了。東西我會拿走,但價值多少銀子,我自當折算市價叫人送了現銀來,也免得兩位伯母心疼。事到如今,實在沒有再同府而居的必要。祖父,還請珍重。”言罷一輯,便向外走,隨口吩咐道:“若將軍的人再強行阻攔,不必留手。”


  明湛昕怒道:“你眼裏還有王法嗎?!”


  明珠冷笑:“明大人,我是皇上親封的宗姬,祿同三品。論起王法你我本是平級,將軍如今是幾品?我倒要問問,他一個京策軍的統領,憑什麽無憑無據地捉拿宗姬親衛?貴賤親疏,一斷於法。將軍若是拿了鐵證,豈不當是京兆衙門或刑部來拿人?若是沒有憑據,那就要私設公堂?真虧得兩榜進士明大人你還好意思跟我王法綱常,你心裏根本就是覺得你就是王法!“


  晚風清朗,月明星稀。


  當下午那場“三姐大戰雲鶴齋”已經花樣翻新地傳出了十餘個不同版本、傳遍闔家上下之時,那輛金玉為飾,梨窗檀軸的雲紋馬車終於駛離了晉王府。明家眾人或怨念或釋懷或疑慮,不論情緒如何,到底送走了這位風波不斷的錦瑟宗姬。


  坐在車中的明珠拿著剛剛收到的密信,秀麗麵容上神色沉靜,滿心所想的,都是適才在頤珍院拜別晉王妃之時,老人眼中的失望與不舍。


  其實自從明珠入京歸府,與長房衝突不斷,晉王妃也不是全無耳聞。故而當明珠跪在病榻前溫言拜別時,晉王妃不舍得,卻也沒有強留,隻緊緊拉著明珠的手叮嚀要多多回來王府相見,以及好自珍重,寒溫飲食處處留意等等。


  這樣的溫言絮絮,叫明珠心裏越發酸楚難止。不論晉王如何默許明重虎的查問,或是明湛昕等人直白的質疑,終究在這個王府中,還有一位長輩是這樣真切的掛念和疼愛著自己。


  明珠轉了轉腕上的鐲子,歎了口氣。這下之事,到底是難以兩全的。


  次日晨起,高雲闊,開始在臨風水榭處理幫務的明珠很快便徹底放下了前晚的些許悵惘。


  因著在京時間已經超出預計,又多番出入宮廷獵典等地,幫務與書信都積壓了不少。而霍陵的突然入京,以及與瑾妃的這般淵源,少不得也要調動人手、周密安排。明珠一忙,便忙了整整三,早將那些細微愁緒拋諸腦後。


  到得第三日晚上,明珠還是沒有收到瑾妃傳召的旨意,不由有些心焦了。以霍陵身份的敏感程度,一旦出事便不可估量,但如今既然瑾妃沒有動靜、霍陵自己也沒有決斷,與其再這樣拖延下去,還不如勸霍陵先回北墨。


  明珠正沉吟不決之時,卻忽然接到一張意外至極的拜帖,箭朱灑金信箋上七個圓滾滾的歪墨大字——行鏢局,肖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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