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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酒後之言

  於是一路不過信口閑談,順帶稍議了議回京之後的雜事,便太平無事地兼程趕路,終於在十一月初六傍晚到了暨陽。


  暨陽在冀州與郴州交界,既是回京的必經之路,也是北方美食集大成之地。霍陵自與明珠通信決定了要在暨陽會麵之後,便將會麵之所定在了城中最老字號的酒家薈萃樓。


  薈萃樓據已有百餘年曆史,樓門前的牌匾還是某位前朝狀元題寫,而店裏十餘雅間,每間都有文人墨客題字留畫。而霍陵所包下的這一間,便是店裏最大的雅間,位於二樓正中,套間內外三層,內設靜室茶室,古琴熏爐,樣樣俱全。


  南雋石賁與寒等人連日趕路,倒也生出些同袍默契,當下石賁與韓萃栓馬停車,留守於外,南雋澄月上樓開門,侍立於內,白翎與寒去一樓跟掌櫃問酒菜房間雜事,順便簡單巡視店裏環境,以策周全。而予鈞與明珠素衣簡裝,並肩上樓。


  到得相約的雅間門前,霍陵的大徒弟羅非樺上前開門,予鈞和明珠致禮而入,便見霍陵和端木棠並肩而坐,正在話。四人相對一瞬,明珠噗嗤便笑了出來:“霍叔叔!您……怎麽穿的這麽喜慶?”


  予鈞是百忍成鋼的性子,無論肚子裏如何笑的打跌,麵上還是八風不動,恭敬拱手見禮:“伯父好,伯母好。”


  霍陵慣常瀟灑英俊的臉上難得掛了無奈神情,向予鈞擺手道:“罷了罷了。”又向明珠苦著臉:“還不是你嬸嬸。”


  明珠又仔細看了看霍陵這身綰色錦袍,九州繡頂級的璿光錦緞,用大團暗金線密密織就著圓形的祥雲蝠紋,其實嚴格地,霍陵容貌端正英俊,氣度高華,論膚色容貌,並不是穿這個顏色和樣式真的不好看,隻是這緞子流光盈盈,暗金線祥雲團蝠遠看又與銅錢的外圓內方相類。看慣了霍陵瀟灑風雅如高流雲的做派,乍然一見這樣的富貴滿福樣子,實在有一種戰神變財神的強烈喜感。


  至於霍陵身旁的端木棠,星眸皓齒,雪膚凝光,容貌依舊明豔奪人,也未著平素慣常的湖綠水藍,而是一身海棠紅織錦衣裙,樣式雖端莊雅淑,卻到底不如平日裏的飄逸別致,綽約動人。夫妻二人衣著顏色款式皆甚為相配,不再似北墨的第一神仙眷侶,這樣中規中矩的吉祥喜慶,倒如富貴人家給女兒送嫁備宴的尋常父母一般。


  明珠心念閃到此處不由一震,望向端木棠:“嬸嬸,您這是?”


  端木棠拉起明珠的手笑道:“你嫁的這樣急,我們都沒想到。既然不便去京城給你送嫁,那自然要這裏給你添妝,便算是送你出門了。”


  明珠心中溫暖,眼眶卻熱了,聲音裏不覺便帶了點淚意:“嬸嬸,您總是最疼我的。不過,我這次……”


  端木棠搖搖頭,止住明珠沒出來的那半句話,伸手撫了撫她的鬢邊:“女兒紅和青梅釀,我都交給蕭郎君帶去京城了。雖回門對月,你都不方便過來,但北墨總是你的娘家。來,咱們到裏頭去話。”端木棠著,向予鈞微微頷首,便牽了明珠的手,進去側麵廂房話。


  而這邊,霍陵伸手拍了拍予鈞的肩:“長公子,來喝一杯吧。”


  予鈞本能感到了另一種壓力和危險,與麵對樓珩的感覺卻又不同。雖然霍陵今日的衣衫確實十分喜氣,但霍陵劍眉星目之中的寒光厲芒依舊凜然鋒銳,叫他在出於禮貌的尊敬之外,也是當真暗暗心驚。


  予鈞隨著霍陵到另外一側坐下,圓桌上隻四盤精致菜,另附兩副碗筷,並兩隻青瓷茶碗,沒有酒杯。


  霍陵向侍立在門旁的羅非樺點點頭:“非樺,上酒吧。”


  “是。”羅非樺應了一聲,拎了兩個陶製長口壇子過來,看尺寸每壇少也得裝四五斤酒。咣地一聲朝桌上一放,隨手拍開泥封,烈性白酒清冽甘醇的香味便飄了出來。


  羅非樺隨手拿了一壇,在霍陵和予鈞麵前的茶杯裏各自斟滿。


  予鈞不由背脊又直了直,在遇到明珠之前,他曾想過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求娶文官之女,或許要陪著嶽父吟詩作對考校學問;若是求娶武將之女,可能得討好丈人舞刀弄劍談論兵法,彼時他還覺得自己論文論武都必定是乘龍快婿,哪裏想到如今碰到明珠的養父居然是兩壇烈酒試英雄——這茶杯裝酒,一杯至少二兩啊!


  霍陵一伸手:“長公子,請。”


  予鈞看著霍陵目光中全沒有客氣的意思,隻好硬著頭皮端起麵前的茶碗,一拱手:“晚輩先幹為敬。”咬牙仰首,便一飲而盡。


  若論酒水,甘醇綿長,實在是予鈞在京中王侯府邸、禦賜宴會也沒喝過幾次的陳年佳釀。但是,這樣一口氣二兩便灌下去,他又沒吃晚飯,瞬間自喉嚨直到胃裏,無處不火辣辣的燒心難受。


  霍陵目光閃了閃,又將予鈞麵前的空碗滿上:“長公子,明珠的前塵往事,你知曉多少?”


  予鈞咳了兩聲,抑住口中喉中的辣意,勉力平靜道:“不敢全然知曉,但也有個大概的輪廓。”


  霍陵頷首道:“既然如此,長公子有何打算?”


  予鈞知道在明珠心目中,此番成婚不過是迫不得已的一個形式,即便要裝個樣子以慰晉王妃,也必然不會瞞著霍陵。但看霍陵和端木棠的陣仗架勢,還是將他當半個女婿應對了,斟酌了片刻,方恭謹應對道:“我素來敬重明珠,此番依旨成婚之後,自當珍重愛護,不叫她在宮裏在王府,受半點委屈。”


  霍陵冷冷看了他片刻,長眉一軒:“嗯,長公子再請。”


  予鈞見他好像完全沒有要喝酒的意思,但這個情形下自己卻不能不喝,好像不喝的話適才之言便不夠真誠。無奈咬牙,一仰而盡,又送了二兩下肚。


  其實予鈞酒量並不差,但是這樣空腹大杯飲陳年烈酒,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禁不住。這一碗下去之後,自喉至胃,無處不熱,而眼前景象也有些重影模糊起來。


  霍陵隻作不見,又滿了予鈞跟前的瓷碗:“起來,長公子與我,有恩有親。依著霍某為人,長公子曾經相助的恩義,實在是個要緊的人情,霍某是記得的。隻是明珠終身之事非比其他,長公子適才之言若有相負,莫有恩有親,便是有大的恩情和幹係,霍某也是不會顧及的。長公子若是明白,便再飲此杯吧。”


  予鈞已是眼花耳熱,心中不斷強自提醒自己不能失態不能失言,倘若叫明珠聽見什麽……再三定神之後,拿起麵前的杯盞向霍陵道:“伯父此言,子侄謹記。”頓一頓,自己心裏又覺得有些話是跟晉王妃過的,叫明珠再聽見一次也無妨了,便拱手道:“若有負心,人共棄。”仰首又喝了個幹淨。


  “霍陵!”“長公子!” 滿室的白酒香氣終於叫另一廂話的二女坐不住了,自廂房出來便見這個場景。


  端木棠狠狠瞪了一眼做出無辜臉的霍陵,而明珠一眼便看見予鈞平素峻毅冷靜的臉上已經兩頰潮紅,眼睛裏也充了血絲,忙快步上前:“這……長公子這是喝了多少?”


  霍陵聳聳肩笑道:“三杯罷了。”


  明珠不由張口結舌:“叔叔!您這是何必嘛!”


  霍陵指著明珠笑道:“瞧瞧,瞧瞧這女大不中留的樣子。”


  予鈞勉力起身,向明珠擺手道:“三姐,我沒事。”他內力精深,雖然這三大杯烈酒下肚,的確在他腸胃裏翻江倒海的不舒服,卻也沒有真的就完全倒下或是立時要吐,隻是咽喉腸胃處處都難受的緊。


  明珠顧不得旁的,忙扶了予鈞的手臂叫他坐下:“什麽沒事,先坐下。”


  端木棠又瞥了霍陵一眼,便去叫羅非樺找店家,將已經早就定好的菜飯送上來,又叫店家送熱水棉巾之類的東西過來。霍陵笑笑,羅非樺領命去了,很快熱水便送了來。予鈞愈發難受,坐著都有些發晃,明珠便絞了巾子給他簡單擦擦臉,又拿了好克化的湯粥給他壓一壓。


  但予鈞喝了兩杯熱水下去,胃裏翻騰的就更難受。明珠無奈,叫南雋進來將予鈞趕緊送去客房,去吐還是去睡,灌醒酒湯還是灌粥,就看南雋自己的造化、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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