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儲君夢魘
“啪!”萬太醫手一抖,茶盞便滑落在地。
予鈞、陸平並三位太醫聞聲幾乎是同時起身,予鈞看了一眼萬太醫,起身便向外走。
陸平剛要跟上,謝季淮伸手一攔:“陸統領稍坐。”
予鈞並不回頭,帶著石賁便向外快步而去,他已吩咐了在羽林衛中劍術足以排進前五的謝季淮,倘若陸平硬生異動,格殺勿論!
東宮自寢殿開始,燈盞陸續亮起,三位太醫連披風也來不及穿,哆哆嗦嗦地跟在大步流星的予鈞身後,幾乎是一路跑進了東宮殿,向著元德太子的寢殿而去。
而此刻,在大盛宮城中名位尊貴僅次於睿帝的東宮儲君,元德太子,正氣喘籲籲地倚坐在青色刺金瑞草龍紋的臥榻上,用蒼白而顫抖的手,指著躺臥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一個內監:“來人,來人!有人要害孤!”
隨侍的中官宮娥自是紛紛跑進寢殿,徐側妃也披衣趕到太子榻前,予鈞帶著石賁並太醫等人幾乎也隻落了兩三步便到了。或許是連日的風雲起伏已經叫宮中人對甲胄軍械之聲格外敏感,予鈞身上輕甲的鱗片彼此輕擊的鏗鏘之音一聞,眾中官宮娥不必,甚至連太子膝下長子之母,也曾代掌東宮、位同二品的徐側妃也立即躬身退後。
予鈞進了元德太子寢殿,先是單膝跪下一禮:“臣叩見太子殿下。殿下稍安,還請允準太醫診脈。”
元德太子驚魂未定:“有人,有人要害孤!”
予鈞皺眉,欠身將禮節行畢,便即起身,揮手讓太醫上前去給元德太子診脈,自己則轉而去看那個躺在地上的內監。看年紀服色,都是中規中矩的東宮宮人,身材比較矮瘦,年齡大約十七八,也不算太。此刻一動不動,是因為胸前刺著的那柄三棱短錐正中心口,這片刻之間便已氣絕。而因著那短錐並未拔出,倒沒有多少血跡噴出。石賁上前複又確認了一下那內監的脈搏,便向予鈞搖搖頭。隨即又去將那人的腰牌取下,呈給予鈞。
予鈞接了,便向東宮如今的總管太監宋康看了一眼,卻伸手一止,示意對方不必現在就急吼吼的陳情分辨,還是先看太子的情形。
這一時太醫們診脈完畢,便到一旁去開方子。元德太子的呼吸似乎穩定了幾分,予鈞便躬身一禮:“殿下,適才出了什麽事情?是這名內監刺駕?”
元德太子仍是目光發直,雙頰潮紅,頗有幾分驚魂未定。
予鈞卻耐心的緊,轉頭向徐側妃一拱手:“夫人,請回自己的側殿吧。”
徐側妃能以六品官之女的身份走到如今情勢,並非隻靠著幸運地生下了長子。聞言微微一福,立刻中規中矩地帶著多餘的宮人一齊退出,甚至都不敢多看元德太子一眼。
予鈞又向宋康也一拱手:“宋總管,請您陪幾位太醫到側殿仔細斟酌一下方子,安神湯盡快送來吧。”
原先的東宮總管早在上次太子遇刺的事件之後被革職流放,宋康是上個月底才被調派到這個風口刀尖一般的職位上。總共平靜了不到一個月,便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昭陽殿守歲宮宴未散,東宮殿便橫屍血濺,他進門那一瞬間便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大安穩了。此刻看予鈞似乎有接手處理的意思,簡直想立刻跪下道謝,自是連連應聲退出。
很快東宮寢殿中便隻餘元德太子與予鈞二人,予鈞靜靜待元德太子又喘息了片時,才再度躬身:“殿下?”
元德太子渙散失神的目光漸漸凝重,呼吸也逐步平穩,轉向予鈞,上下打量一番:“這不是你父親的人?”
予鈞心中一哂,元德太子雖然不算是才智卓絕之人,卻也是幼從大儒,多年栽培。如今無望於大位,還是吃虧在身體先不足,卻非才能不夠,剛才那一番驚魂模樣雖然做的極像,到底隻是給旁人看的罷了。
予鈞躬身道:“殿下此問,臣隻能惶恐。臣奉命巡防宮禁,乍聞□□,不知內情,還請殿下賜告。”
元德太子的目光落在予鈞因著乍寒乍暖而微微紅腫的雙手和頭臉上,又看了看他的甲胄和宮靴,輕哼了一聲:“你倒能吃苦,不愧是樓家培養出來的人,比你父親強。”
予鈞神色不動,也不接口。
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他所知有限。至於元德太子對玄親王的怨懟和鄙夷,予鈞也無話可。畢竟如今睿帝扶持孝瑾皇後和玄親王上位是不爭的事實。
這時外頭宋康稟報道:“殿下,安神湯預備好了。”
元德太子要話,卻又咳嗽起來。予鈞轉身道:“拿進來吧,太醫的方子好了沒有?”
宋康親自送了安神湯藥進來,檀木托盤上龍紋銀碗中熱氣騰騰。
元德太子看了一眼,目光中滑過一絲譏誚之意。太醫們跟在宋康身後,另有兩名中官捧了漱口水、巾子等物,過來服侍元德太子吃藥。連漱口水的杯盞托盆,樣樣都是銀質。
予鈞退後兩步,太醫們上前試藥,驗藥,確認無事之後便由宮監們服侍元德太子用安神湯藥。
元德太子將那湯藥飲盡,似乎又有些虛弱:“適才孤口渴的緊,便喚人拿水來。那人便要刺殺孤!”
宋康等人俱是惶恐不已,一時間都低了頭。
予鈞皺眉,元德太子此言何意?倘若近身之人真要刺駕,對於虛弱至此的元德太子,隻要橫肘猛力一擊頭頸,元德太子斷然沒有抵抗的能力。更何況死去的那宮監身材瘦,身家清白,都是經過多次篩選排查,九族都登記在冊才送到東宮近身侍奉的。
從這情形來看,其實更似元德太子夢魘之中誤殺內監。元德太子不願意承認自己失手也就罷了,但是若是將所謂刺殺之語宣揚出去,豈不是又要掀起一場大風浪?
予鈞沉了沉,單膝跪下:“臣等護衛不力,使殿下夜不安寢,請殿下降罪。”
宋康等人皆是玲瓏心腸,一同跪下之時也是一同心思飛轉。若元德太子堅持這死去的內監是刺客,予鈞和陸平有多少責任且不,他這個東宮總管即便不是腦袋搬家也差不多了。但予鈞這話很有些含糊,沒有否認刺殺,但也不乏暗示元德太子夢魘之意。太醫們還在想,宋康卻連忙附和請罪。
元德太子靜了幾息,抬手時帶了些冷笑:“夜不安寢,罷了,如今你們什麽就是什麽罷。”
予鈞並不起身,但腰背筆直,回望元德太子:“殿下,您如今需要靜養,叫人先收拾了可好?”微微側首之間,宋康忙配合著石賁一同將那屍身抬了出去,太醫們也借機退出。寢殿之中再度隻餘元德太子和予鈞二人。
元德太子冷笑道:“予鈞,你的意思是,孤夢魘了?”
予鈞垂首:“臣不敢妄言。但殿下若這是刺客,那隻能上達聽。陛下自然會給殿下一個交代,其人是否有習武,是否有指使,是否有同謀。一旦查實,死者九族罪不可免,東宮侍衛內監一體同罰,隻怕側妃宮婢也要清洗。隻是年下血流成河,殿下也要給陛下一個交代。到底那內監是如何攻擊殿下,殿下又如何將其刺死。臣適才簡單檢視,那人手上毫無傷口,死前是毫無掙紮抵擋的,這樣的刺客著實少見。”
元德太子冷笑連連:“難不成,是孤平白無故就夢魘要殺人?罷罷罷,一切都是孤的罪過!”激動之下手上無力,卻還是將手邊用以飲水的銀盞向予鈞扔了過去。
予鈞並沒有閃躲,那銀盞自他臉側飛了過去,相距不過半尺。
以元德太子手上的力量,便是砸上了也沒有什麽勁力,最多紅一紅。然而就在那銀盞飛掠的一瞬間,一股淡淡的味道飄過予鈞的鼻端,他心中忽然一動,又向元德太子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