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荊陽夜戰
夜月濯濯,夜風獵獵,沉沉如墨玉的無垠邊城夜空之下,全然漆黑的無數身影,正在向荊陽城中經過整日苦戰,又勞作半日建築防禦工事、疲憊已極的郴州軍大營無聲靠近。
呀呀連聲,群鴉飛過,陣陣展翅的撲騰恰恰掩蓋了夜幕之下勁弩疾射,飛爪入木的咄咄悶響。
牢牢鉤釘住荊陽城西南木牆木架上的攀牆鉤爪已經全然漆成黑色,連其下綴綁的數丈長繩亦同樣是烏黯沉沉,不映月光。
倏倏簌簌的輕響在寂靜的深夜裏便如晚風拂枝葉,往來巡視的兵士們提燈四顧,除了不時的風聲與枝葉的搖擺並沒看出什麽。同袍的幾句閑談之間還帶了一兩句鄉音笑語,渾然不知大難即將臨頭。
身穿黑衣,麵覆黑巾,甚至連□□在外的皮膚皆已塗黑的身影陸陸續續悄然無聲地攀上城牆,皆等候著中間首領的號令。
為首之人是唯一在臂上綁了一條暗綠色的帶子,為的是在接下來的混戰當中更容易叫屬下辨識號令。
探頭向城牆內望去,最薄弱的當屬的那木牆最右側的角落,隻有三個年輕的兵士蹲在一起話。巡防的燈籠都在放在身側,昏黃而溫暖的燈光中,年輕的士兵還在暢想著凱旋之後的人生:“俺娘了,等俺回去,就給俺跟翠花辦喜事。到時候俺請客!吃大肉,喝大酒,你們都得……”
一個“來”字還未出口,“鐸”地一聲,一支烏黑的勁弩便將他釘在了地上!
這勁弩的力量好大,那年輕瘦削的兵士身子居然被箭枝帶的向前移了半尺。
城下自然立刻大亂,無數燈籠火把與“誰!”“有夜襲!”等呼喝叫喊一同揚起,城下兵士們自然也是紛紛逃散,而那撲倒的兵士身旁仍有兩人,似乎是試圖拉起中箭的同伴。
“倏!”一聲短促清晰的呼哨之後,數百黑衣人齊刷刷翻身攀上牆頭,果斷利落地分為四路,當中的兩路便如風拂葉分,前一排立時俯身向城牆下的兵士連發數箭,後一排彎弓遠射,啥時間硝石與火藥的氣息在數百步之外炸開彌漫,箭矢落地即生煙起火,城中頃刻生亂。
而城牆上左右兩路的黑衣人皆腰係長索,毫不猶豫地自三丈高的臨時防禦木牆上飛身躍下,落地同時彎刀出手,銀光閃耀。
那被釘在地上的年輕士兵身旁,同伴猶自未逃,也就成了黑衣人第一個屠戮衝殺的突破口!
“噗嚓!”
刀鋒入肉,鮮血四濺,與骨頭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隻是,為什麽?
那黑衣人直到倒下去的那一瞬間還有些沒明白,為什麽倒下去的是自己,那如鬼魅如電閃一般的身影——竟是那被釘在地上的兵士!
反手將夾在腋下的弩箭甩開,一身兵卒打扮的韓萃左手將斜刺入敵人肋下的軟劍猛地抽出,在鮮血噴濺他一身一臉之間,那如驚雷閃霆一般的身影已經運劍如風,攻向了一丈外的另兩個敵人。
“中計了!”那首領立時知道不好,卻也沒有退路了。
城下的兵士們都未著甲胄,身手卻一個比一個驚人。落地短兵相接的這些死士,原本就已經是挑選出的善戰精銳,以一當十,然而金鐵交鳴好一陣子,陸續倒下的竟大多都是黑衣人!
那首領且戰且退之間,眼角瞥見幾個身著尋常郴州軍服色的身影,竟比尋常的男子要矮瘦削不少,難道——還有女人?
刀光霍霍,劍影重重,那首領又奮力拚殺了數十回合,隻覺眼前之人雖然身形不算高大,武功卻精強的出奇,心中越發恐懼。再退數步,視線範圍內還站著的同伴已經越來越少了,而自己得意了十幾年的這路斷頭刀法已經也越來越看不出威力,身穿普通郴州軍服色的對手卻還是招招精妙,步步緊逼。
難道這回的計策竟已經叫人家全然識破了嗎?
隨著遠處荊陽城東門處乍然響起的轟戰鼓聲,這黑衣首領知道是約定的北戎精兵應該殺入荊陽城了。
隻是,自己的人明明沒有能夠成功殺到東門去裏應外合,他們如何能入城?
難道,全是郴州軍將計就計設置好的大圈套嗎?
在被對方的利刃刺入咽喉前的最後一刻,這黑衣首領終於想到了這一點,可惜卻也是晚了。
數裏之外的荊陽城東,烽火已燃。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這一夜的荊陽城,大約是曆年邊戰之中最為血腥慘烈的一夜。
從西南角樓的缺口這一場與黑衣人的混戰開始,到荊陽城西門北戎軍夜襲與郴州軍反圍奇襲,整整四個時辰的血戰與廝殺,直到邊曙光初現,方圓不過數十裏的荊陽城幾乎都已經被鮮血、斷刃與城內城外遍布四處的屍身覆滿,這場被記載進大盛史冊的荊陽夜戰終於落幕。
待得老帥程千裏按著約定的計議率領大軍增援趕到之時,荊陽城裏郴州軍的旗幟已經在血戰烽煙中殘破烏黑,但到底成功地將夜襲荊陽的北戎精銳殲滅殆盡。
接下來的收尾之事皆是計劃之內,晏少柏等年輕將領皆按著程老帥的安排分頭去協助各項城防肅清的事務。
程千裏則與明重虎等人一同趕往予鈞的主帥營,營帳外醫士來來往往,正在將血水繃帶等雜物向外拿。
“左將軍又受傷了?”程千裏身經百戰,一看醫士們來往的陣勢和端出來的雜物便知道裏頭的人受傷不輕,立刻拉住了剛從營帳裏拿出了戰甲的石賁。
石賁搖搖頭:“左將軍還好,是少夫人。”
“少夫人也受傷了?”程千裏不由微微變了臉色,也停了腳步,若主賬內重傷的人是明珠,那他與其他的將官此刻就不便進去了。但荊陽這一夜的血戰到底慘烈到了什麽地步,明珠不是應該一直在軍醫處協理傷員救治麽?如何能也受了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