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曌 十五失位 十六魏王
十五 失位
時序孟夏間,長安城的風依舊薰暖,然因太子反案,大興宮卻真肅肅了。宮人們皆小心侍應著,惟恐一旦禍延及己。媚娘靜靜於宮內看著這一幕生殺反轉之宮牆間戲——太子真不能謹於言者,然亦未必真有叛逆之心罷。太子乃文德皇後(長孫皇後)之嫡子,長居太子之位,以其朝中之榮,縱魏王在側,若無大過,亦不可輕言廢之。況魏王已遣歸其邸,唐帝下《皇太子用庫物勿限製詔》未久。如太子言,其西畔宮牆,去大內正可二十步來耳,此間大親近,豈可並齊王乎?真若欲反,逕為可也,何必於此易牽惹大幹係時隨意言之?顯係無心耳。然宮中事,言出如箭,力不可拔。太子此言一俟眾知,即殆矣。縱皆知全出無心,然貴為太子,豈可言不謹出,成他人之口實呢?從來居高位者,皆不可輕言行,否者無以擔大任,亦難以為大信,更不堪為世間表,威重天下。太子不謹,恐將失其位矣。念及此,媚娘不覺為太子輕歎了口氣。太子一旦將危,魏王必圖奪儲。則如晉王何?思及晉王,媚娘亦些憂心了。
唐帝心愧悔了,當何以處承乾呢?若非他當年逼父遜位之鑒在先,或許不至有今日未變之變罷。那是如他自己當年所為一般的自己的兒子啊,“欲何以處承乾?”他問身側侍臣,群臣莫敢對。寂靜後半晌,濟進道曰:“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為善矣。(《舊唐書 列傳第三十》)”
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為善矣。或許罷。然一旦為廢,廢太子又何以自處之呢?曆來太子為廢,少有能久居世間而得全者。正所謂去載春秋之榮,正足以映今朝黜廢之恥,皆可羞人。況太子為廢,自然徙居,飲食用具,皆不得時,少有能堪之者。媚娘輕展了展卷書,心下感喟著。
夏,齊王佑自盡未久,唐帝弟李元昌賜令自盡,侯君集一幹人等伏誅。承乾廢為庶人。唐帝親謁太廟,謝廢太子承乾之過。秋,承乾徙居黔州。
事至此,因二子之反、深增慚歎的唐帝真些難眠了。他該再立誰為太子呢?泰兒麽?還是雉奴?
魏王覺得自己終於等來了最佳時機,他洋洋自得地想著日後登基之景況,一時真有舍我其誰感。凡事貴速不貴遲。他惟恐唐帝變換心思,暗下思度著。唐帝最擔心者無非兄弟倪牆不能成全。隻要給唐帝一個關於雉奴之承諾,唐帝就可安心了罷。他做著入宮麵聖之準備,去之前不忘警告未滿十六之雉奴——“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七 唐紀十三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言畢,誌必得之的魏王洋洋而去。
十六 魏王
唐帝看著投入懷之魏王,“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是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孽子,臣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舊唐書 列傳第三十》)”真如此就是兄友弟愛了罷。唐帝有時不是不天真的。媚娘不覺有些莞爾。世間焉有殺子傳弟之君王?況若欲傳弟,逕為可也,何須殺子?為傳弟乃而殺子,是何人耶?心非口是,狼子性也。媚娘心裏搖著頭。
晉王憂心了,“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七 唐紀十三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魏王警告聲聲入耳。如何方能改變阿爺心意呢?晉王急轉著心思——若逕往阿爺處直言之,魏王或可為辯。言來往去,己之辭未必為阿爺采信,或反成憂。不若故作無知、憂形之色,待阿爺生疑相詢再伺機言,以為之對。如此,阿爺或以為信。魏王計或可破,己身或可得全也。
抱定這個主意的晉王遂形深憂於之容色。殿內循例向阿爺問安畢,憂容滿麵之晉王果然等來了阿爺——唐帝生疑之相詢。
“雉奴今日何憂之甚也?”唐帝憐惜地看著自己之最愛子。
“亦且無他——以泰誡雉奴言,汝與元昌善,元昌今敗,得無憂乎?故此雉奴心下,雉奴心下——”晉王言至於此,憂容形之於色愈切了,竟有哽咽難下之音。
不待雉奴言畢,唐帝就震悔了。泰兒竟行恐嚇之實,則末殺子傳弟之誓自然皆假的了。不過欲欺之言耳。唐帝立時換了心意——隻承乾何竟起欲反之心呢?他原本就是太子啊。並非如自己當年須殺兄方能得天下。唐帝有些不解著。
承乾之答解開了唐帝疑問,“臣為太子,複何所求!但為泰所圖,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不逞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今若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七 唐紀十三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
唐帝突地明白自己天真了。他心下懊悔著,如何可以收回對泰兒之承諾呢。身為帝王,方應允之朝之言,如何可以夕下改呢?孟夏的風依前薰暖著,殿外梔子花濃烈地沁著香。
或隻有待臣子相阻,言其之不可,再次第以為之了。思度良久,唐帝定了主張。
“昨青雀(魏王李泰)投我懷雲:“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位晉王。”誰不愛其子,朕見其如此,甚憐之。(《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七 唐紀十三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唐帝有些希翼地看著他的一眾臣子們。臣子們驟聞此言,麵麵相覷,一時殿內皆靜。
“陛下言大失!願審思,勿誤也。安有陛下萬歲後,魏王據天下,肯殺其愛子,傳位晉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為太子,複寵魏王,禮秩過於承乾,以成今日之禍。前事不遠,足以為鑒。陛下今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資治通鑒 卷一百九十七 唐紀十三 貞觀十七年,公元643年》)”相靜片時後,素為唐帝謀計的諸遂良果然沒有令唐帝失望,挺身而出了。
唐帝聞,流涕曰:“我不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