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武曌二一金釵二二靜思二三心思
二十一 金釵
便殿。
“才人。”
“殿下。”
便殿前,正遇上著濃紫繡金狐裘之太子,媚娘止了步。
太子望媚娘微笑著,他自然不是恁般樣巧就遇上媚娘的。阿爺至洛,媚娘本來隨行,又逢今兒當值。雖以阿爺方至,多數小息一歇兒,未必批閱表章。然係媚娘職司,總要至便殿方停當的——故此,估約著媚娘將至了,太子一徑就往便殿來。
“怎麽才人也隨阿爺禦駕至洛陽了麽?”早知媚娘隨行,太子還是故意訝異著,他當然不方便曉得阿爺的哪些位妃嬪、內官、宮官是否伴駕洛陽宮的。
其實安排媚娘隨行是唐帝專意,惟此他方能放下心頭那塊“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之秘記巨石。宮中諸人隻覺唐帝這一向召媚娘隨時伴侍,自是聖恩深重了。故此雖媚娘一直未見升遷,宮中上下依舊對她分外用心。
“殿下是來見大家的麽。大家方至洛陽,想必很倦了呢。”媚娘微微笑應著。看著風神俊爽之太子,想著這未必巧遇之巧遇。
“也是,想必阿爺要將息一歇兒。我究竟明日來方是。隻這裏有我專進與阿爺的沉香膏怎生好。這般樣兒罷,不如就勞才人進與阿爺了。”太子假意沉吟了會子,言道。
媚娘聽了,看了阿蓉一眼,阿蓉就自遂安手中接過一紫紅繡金合歡花纏枝綾裹著的方形沉香木製小盒,退立於側。
“有勞才人了,說來當謝方是。我今日究竟未曾備得,過些時定當專致謝儀。”太子待阿蓉自遂安手中接過紫紅繡金合歡花纏枝綾裹著的沉香小盒,深看了媚娘一眼,言說著。
“些些小事,殿下不必掛懷。”
媚娘含笑與太子別過,往便殿內去了。
未幾日,俟媚娘未當值,於洛陽宮內自居處之時,太子果著人專送來謝儀。媚娘見太子遣人來,麵上隻淡淡的,著阿菊收下了置於紫檀案上,又命阿蓉賞賜了來者。來人去了,吩咐阿菊、阿蓉往別處做些要費約許半個時辰之事體。看皆往他處,又靜待了待,方坐於案前,打開太子謝儀——外用橘紅繡淡芍藥纏枝花綾裹的烏木小盒。打開長形盒蓋,一枚極精細之芍藥花形金釵,停於盒內。
二十二 靜思
媚娘細細打量著這枚良工細作、打造頗費時日之芍藥形金釵——想必太子早經備好了罷,這次終於逢著機會送了將來。拿著金釵,媚娘心一時有些微亂。這是宮裏,太子素極自謹之人,宮中從未傳過他甚閑言碎語,遑論與宮嬪、備選內官、宮官之往來間了。者番所為自亦當非一時孟浪。然她畢竟係他阿爺之備選內官,縱太子慕戀良久,禮之所在,若他阿爺不循舊例將自己以女官名賜與太子(注:帝皇賜未承恩備選內官、備選內人、宮官與皇子、皇孫、臣子者,不單漢晉,亦乃之唐。詳見《漢書》、《後漢書》、《晉書》、《舊唐書》、《新唐書》),太子又能怎生樣辦呢?不過深埋心底一絲情愫罷了。這枚金釵不過太子含情日久埋藏心底之秘愛之一小小示意。告訴她,若她是他的人——若她是他的人,必恩愛深重,寵冠人前。
十一月洛陽宮的風當真清凜,雪次第下了一日。太子於東宮有些焦急地期盼著遣者歸來,媚娘會喜歡這份禮物麽?這自然是不當問,甚不能多關心之情形——他是太子,媚娘係阿爺之未承恩之才人,宮中體製,禮之所在,終不可逾。除非阿爺循舊例將媚娘以女官名賜與自己,或阿爺駕崩,媚娘又未承寵,自己將其納為妃嬪,否者亦不過戀慕於心,之止於禮罷了。
思忖半晌,媚娘將金釵依舊放回烏木小盒,橘紅繡淡芍藥纏枝花綾依樣裹好烏木小盒,置於紫檀案處。待阿菊、阿蓉歸來,媚娘淡淡吩咐阿蓉將烏木小盒打開仿若初見般,假意執於手間細端詳了回,稱許了會子。道太子之禮甚合心意,然究竟太子之禮,且放著罷。就令阿菊置放停當了。待阿菊置放停當,媚娘靜坐於爐火旁,展開卷書假意看著。執了卷書,媚娘心思卻止不住上下翻騰。唐帝年方四十餘,若還有近二十年相處,自己亦三十餘將四十了。屆時縱使太子登位,二十年時光想必早教他將自己慢慢忘卻。太子這一份十餘歲時低徊暗戀,隨時光過往未必會得長久,不過年少情懷心底裏眷戀不已,一時不能自持,乃至形之於跡罷了。宮中素來波詭雲譎,自己與太子若有半分行差踏錯,輕則自己一死,重則太子為廢。此後與太子間,恐當更加自持方是,否者兩者之難皆難免矣。
媚娘靜坐於案前思量著,一時心底裏隻覺萬千。借口天寒,這日隻是於自己居處靜了一日。殿外風雪不已,洛陽宮禦苑梅花偏這時開了,宮中諸人隻鬧嚷著踏雪尋梅,竟無人留意媚娘行止。
二十三 心思
窗外風雪蕭蕭,太子於東宮殿假意研習高麗戰事,就便吩咐了不許人打擾——媚娘自是不便有甚特別回音的。至乎其他人——太子一時間真也不想與誰麵見。
這番算正式試探媚娘之心意了。太子於東宮殿自思著。媚娘素來自持甚重,未將謝儀退回已為最好消息。自己這番表白不過是藏愛日久,不能按捺情思乃至一時發乎於表罷了。雖然就這番發乎於表,也不過意味著向媚娘表白相知相惜之意,當然終於也僅隻於相知相惜而已——媚娘係備選內官,居便殿承旨,自不可與殿臣有密,遑論東宮了。若欲與媚娘一起,惟待合宜時,側相言語,請阿爺將媚娘以未承恩備選內官之名賜與己身(注:帝皇賜未承恩備選內官、備選內人、宮官與皇子、皇孫、臣子者,不單漢晉,亦乃之唐。詳見《漢書》、《後漢書》、《晉書》、《舊唐書》、《新唐書》)。又或待阿爺崩逝,媚娘又未承寵,自己登位納之,
風雪依舊不已,媚娘用過膳,著阿菊調配了些將要用的香。因不知何時就行程去往北地——唐帝素是說就做稟性,若行程很快也道不定,這些總早些時備著為好。
阿菊自調香時,媚娘於案前心底卻止不住思緒繁雜。太子固有眷眷之意,然若唐帝不將自己以未承恩備選內官之名賜與太子(注:帝皇賜未承恩備選內官、備選內人、宮官與皇子、皇孫、臣子者,不單漢晉,亦乃之唐。詳見《漢書》、《後漢書》、《晉書》、《舊唐書》、《新唐書》),這番若濃若淡之思慕隨時光淡遠,亦終不過淡遠罷了。
媚娘歎了口氣,依是著阿蓉添了些香木,自己案前橫了素琴,靜靜彈了一曲舊音靜心。彈了些時,覺些微冷了,又著阿菊重添了炭,暖爐早經備著深青地繡金萬安福字繡被裏。這一夜,媚娘思緒紛亂繁雜,不免有些難以將息。
太子此時於東宮殿亦心底翻覆著,窗外風雪整下了一夜。殿前槐樹枝積滿了雪,竹葉簌簌。因不能睡,太子越性添了衣,爐火前抄了一夜經靜心。
貞觀十八年洛陽宮風雪真亦太濃了。因戰將時,宮中上下皆些肅肅。唐帝親征,太子監國,伴唐帝之嬪禦、內官、宮官些許將隨唐帝前行定州,停於行宮。故此洛陽宮中上下各自準備,候唐帝之命定去留行止。
“才人,禦殿宮人們私下裏議論說,大家征討高麗之行將不遠了,說是連番經已下討高麗詔、親征高麗詔了呢。宮人們皆言如大家這般樣甚時都著才人伴侍,才人定當旨意隨行的。要者般樣說來阿菊也會得要去。隻定州行宮地僻人疏,停在那裏,才人定無趣的。”阿菊方歸殿院,收拾了些時物事,添了香,就於爐側言語了起來。
“阿菊,似者般大家將親征高麗之事不要與宮人們隨意議論。至乎隨駕定州行宮之事,更不可隨意與各處宮人們饒舌。洛陽宮不比長安,言語要更留意些方好。就大興宮時,亦當時時著意,不可教人聽出甚不妥。宮中皆人多耳雜處,最要小心方是。”媚娘聽了阿菊言語,停了手中卷書,吩咐道。
“唯,才人,阿菊記下了。言語更要留意些方好。不可教人聽出甚不妥。宮中皆人多耳雜處,最要小心方是。”阿菊看著媚娘,行了個禮。停了會子,若想起甚麽,又道:“才人,者番大家親征,才人固然伴駕定州。太子殿下監國,自也將行往定州的。”
媚娘聽了,卻不言語,似專意看書去了,未加理會。阿菊看媚娘不經心,隻是展看卷書,就便也不則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