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生活在部隊裏,這是我心中的世外桃源,我的意識帶我又來到了這裏。
這個我心中向往的世外桃源,建設在這個與世隔絕,人煙稀少的地方。從最近的市驅車一時,我完全能感受到當年的暈車沉,我記得快到的時候會有一個很陡很長的下坡,果真,車輛就好像要衝下去,行使進一個寬闊的山穀裏,那個我心中的世外桃源就在這裏,一邊靠著山穀,另外一邊就是百米寬的河壩。我似乎已經聽到宇棟童年的歡笑。
河壩終年幹涸,我站在橋上望下去,一片灰白色的景象,我看了看左邊高聳的山壁,深紅色的圍牆沿著山壁蜿蜒伸向遠處的山穀裏。我又看看右邊,那是一片綠洲,生活著當地的人民,每家都有一個對著河壩的大院子,院子搭著葡萄藤,我又看見了豐收季節的一片蔥綠,黃土塊和磚混合搭建的房子在翠綠中影影綽綽。
河壩裏有一匆匆的、細的溪流順著鵝卵石的縫隙流淌,時而疏密時而寬敞,童年的宇棟正和朋友一起,在鵝卵石上跳來跳去,不時彎下身,伸手進水裏摸索著什麽,我突然想起,那個水潭裏麵生活著一種魚,黑黑的,大的有手掌那麽長,我們叫它狗魚。
我離開河壩向部隊走去。部隊的大門,和當年一樣隨時緊閉。這是那種老式的鐵架門,泛著深沉的綠色,由一根根粗細均勻的鐵棍圍成,鐵棍之間用鉛筆粗細的鐵絲拉成網,整個大門就是一張牢固的鐵網。大門兩邊各有一道門,左邊那道從未開過。右邊這道隨時都有人站崗,我仿佛看見宇棟在這個門裏來回穿梭,奔跑。
我看著正中間的那扇雙開大門,大門顯得非常笨重,一個人開都很費勁。那個熟悉的轎子車正緩緩開到門口,警衛走過去,彎腰拔出插在地下的鐵杆子,再掀開中間位置的門栓,吱吱嘎嘎的,然後吃力地推向兩邊。鐵門笨重,剛推的時候紋絲不動,再使點勁,終於開始緩慢移動,漸漸的越來越快,推的人就輕鬆多了。鐵門沒有阻擋,由於慣性,會越來越快,這時警衛又得雙手抱住最粗的那根柱子,身子使勁向後仰,腳反方向蹬,抵抗門的慣性,最終還是徒勞,推門的人馬上送開雙手,隻聽咣當一聲,門就撞在側邊的牆壁上,牆壁上被撞出深深的痕跡。可能是這個原因,後來便安裝了一根斜的鋼管,也是塗成軍綠色,並在門接觸的地方墊了橡膠墊,這樣門就可以剛好開成九十度,也不會發出咣當的聲音了。
我走進這個笨重的大門,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呈現在我眼前,我順著馬路一直看到了盡頭的楊樹林。
我向右看,馬路邊的水溝裏排列著整齊挺拔的白楊樹,我再看左邊,正是那條熟悉的水渠。這條水渠,平行著馬路一直向上延伸,從我們就叫它人民渠。
人民渠寬十米有餘,從橫截麵看是個倒梯形,上寬下窄,渠壁全是突出的圓形石頭,宇棟正扶著石頭走下去和朋友在河道裏探險。春夏季節,水量非常大,孩子們是不允許下渠去玩的,此時,孩子們就會站在橋上,腦袋整個趴在鐵欄杆上,直直地盯著下方流動的水,此時耳邊隻有嘩嘩嘩的水聲,盯久了,仿佛航行在激流中,眼前陣陣眩暈,激流飄起陣陣涼爽的氣息。
我走到馬路右邊的警衛班,那些陌生的、熟悉的麵孔依次閃現在我眼前,都是年輕的哥哥,我們反而叫他們叔叔。警衛班有二十來人,主要負責門口的警衛,一二十四時不間斷站崗。我從門口往裏看,房間裏麵仍然整齊地擺放著軍綠色鋼架床,每張床上都放著棱角分明的豆腐塊。那時候,宇棟就很羨慕這種豆腐塊,每在家都學著疊,可是怎麽也疊不出來,總是皺巴巴的,但是宇棟依然自得,每堅持但不見長進。
我退出警衛班,望著隔壁緊閉的卷簾門。一個響指在腦海裏打響——賣部,這可是孩子們的堂。在這個與世隔絕地方,能有這樣陳滿琳琅滿目的商品的房間,那真是幸福極了。賣部每周隻開一次,剛好被我遇上,門開了,孩子們都聚集在這裏,隔著簡陋的玻璃櫥窗和鐵架子,吵吵鬧鬧,宇棟是個子最高那個,他們看著擺放的商品:方便麵,火腿腸,口香糖,餅幹,健力寶,椰奶,金幣巧克力,奶糖。哇,每一樣都撥弄著孩子們脆弱的神經,拉著爸爸媽媽,指著東西,我要這個,我要那個,一陣瘋狂之後,人手一件商品,還沒出門就迫不及待的打開放在嘴裏,得意洋洋與我擦身而過。
我走出賣部,站在高大挺拔的白楊樹下,透過樹的間隙望著斜對麵,那裏有一座通往家屬區的橋,也是孩子們趴著看渠水的橋。我穿過水溝裏的白楊樹,向橋走去。
走在橋上,我的手撫摸著鏽跡斑駁的欄杆,身體緩緩向前移動。兩旁的白楊樹高聳入雲,我看見某個冬,宇棟穿著厚厚的棉服,站在身披白雪的白楊樹下,其他朋友使勁跺著白楊樹的樹幹,一陣陣白雪從空落下,蓋滿宇棟一身,宇棟左右抖抖身子,嘻嘻哈哈的聲音不斷,空氣裏都是孩子們快樂的呼聲,該我啦,該我啦。
我麵帶著淡淡的笑意穿過橋,走到一條五米寬的水泥路,左邊是菜園子,種著各種蔬菜,還有三個溫室大棚,裏麵中的番茄,辣椒,黃瓜之類的蔬菜,孩子們正一個個從裏麵鑽了出來,每人手裏都拿著一個鮮紅的番茄,啃的津津有味。挨著路邊的水溝裏散亂的種著柳樹,一到柳絮四處漂的季節,到處都是。我看了看右邊那塊雜亂的空地,熟悉的杏子樹一片一片的懶洋洋地站著。
我順著水泥路繼續往前走,大概二十米有個分岔口,正前方是一塊空地,空地四周從左往右一次圍繞著遊泳池,鍋爐房,澡堂和旱冰場,我凝視著旱冰場,看見宇棟獨自一人在裏麵一圈又一圈的旋轉,旱冰鞋發出一陣陣咕嚕嚕的振動聲。
站在岔路口,我環視四周,還是那麽熟悉。一股莫名的力量拉著我向右邊的岔路走去,大概五十米,我進入一個石頭砌成的門,穿過這個門,就是一排排整齊的房子,一共有四排。排列在道路左邊的,每排九間,每間都是兩室一廳;排列在右邊的,每排隻有兩間,每間是三室一廳。最早,宇棟和父母就住在第二排最頭上那一間。
這間房子有個好處,一出門就可以看見荒涼的戈壁灘和高聳的山壁,山壁旁有一座孤零零的廁所,山壁上屹立著微微泛紅的哨所,一條泛著淡黃色的路曲折地通向山壁頂端,視野的遠處,一座山發著暗紅的光,那便是我們的登頂目標。
直到宇棟稍微大一點,才知道,這個地方是個油庫,所以這裏一直延伸到山穀深處,隨處都可見各種儲油的罐子,那都是孩子們的快樂殿堂。
此時,我已經走到了第一排房子麵前,望著眼前的紅磚牆,牆從山壁邊修過來,一直修到人民渠旁,把油區和生活區隔離開,牆的那邊就是加油區。牆很矮,孩子們墊幾塊石頭就可以爬到牆上,此時宇棟正帶著頭,兩臂平伸走在牆沿上,一轉眼就跳下去消失不見了。
我借助孩子們搭建的磚塊翻過牆去,穿過這個加油站繼續往上,到了一個更大的加油站。這裏就更有趣了,有鐵軌,還有加油橋,一座建在鐵軌旁邊的鐵架子橋,橋麵由一根根五六厘米寬的方形鐵棍拚成,站在上麵可以從縫隙中看到下麵,孩子們已經在上麵追逐起來,唯獨宇棟扶著旁邊的欄杆緩慢的移動。
我後來才知道,第一個油區是給汽車加油,第二個油區是專門運輸油的,怪不得沒多久就會有火車從旁邊的山壁上,轟隆隆的駛過,每次宇棟都像個信徒,好奇的目光從又大又鼓的眼睛裏發射出來,目送著這個黑湫湫的大家夥,開進鐵皮大門,然後在轟隆隆地開出來,最後就和山壁混為一色,消失不見。
不知何時,我又回到了進門的大馬路上,順著賣部向上,走到辦公樓。辦公樓門口是一個碩大的圓形花壇,花壇用鐵柵欄圍著,裏麵有一些石頭鋪成的路,孩子們可喜歡進去到處鑽,裏麵栽種著五顏六色的花朵,每到鮮花盛開的時候,總會有很多蜜蜂在裏麵嗡嗡嗡的采蜜,有一張母親抱著宇棟的照片,背後就是這副繁忙的景象。
我正陶醉在這片五顏六色的花叢中,花壇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水泥壩子,壩子兩旁各有一個方形的花壇,裏麵種著杏子樹,是那種橘紅色的,毛茸茸的毛杏,成熟的時候很甜,自己就會掉落下來,掛在樹上的,也會被蟲吃了。宇棟和夥伴們正在花園裏摘杏子,摘下來用手使勁擦幾下,心地放倒嘴巴裏咬開,看看裏麵有沒有蟲子,沒有就一口吞了。
我看見壩子中間立著的那個深紅色的大理石旗台,鮮豔的五星紅旗每清晨就在上空飄揚,晚上降下,周而複始。旗台也是宇棟玩樂的場所,晴朗的夏季夜晚,宇棟,陳平,常青,媛媛還有其他朋友一起,躺在這個透亮的旗台上,仰望星空指指點點,密密麻麻的星星,使孩子們眼花繚亂,經常看的不想再看,哪知道進入城市在也沒有見過這麽透徹的夜空。
辦公樓對麵搭了一個葡萄架,每到夏秋,架子上爬滿葡萄藤,一串串翠綠的葡萄掛在架子下麵,令人垂涎欲滴,沒等葡萄完全成熟,就被孩子們摘下來,拿一顆放進嘴裏,咬一口又酸又澀,馬上就扔了,便宜了地裏的老鼠們。
我繞過辦公樓,來到背麵的葡萄園。最早的葡萄園是一圈葡萄藤圍成的圓形走廊,中間則是一個造型怪異的人工假山,孩子們就圍著走廊跑步,騎自行車,要不就是順著葡萄架子往地上爬,架子是一根一根細的鐵絲繃成,一不心就會踩斷。孩子們還喜歡假山上鑽來鑽去,站在山頂當齊大聖。事物總會被取代,假山就被運動場取代,一半是籃球場,另一半是跳遠,單杠,雙杠。
我穿過葡萄園,來到後麵的一片果林,這裏都是參大樹,密密麻麻地遮蔽了空。最多的是桑椹數,又高又粗的是白桑椹,又矮又細的是紅桑椹。我們時候叫桑子樹。走在葡萄園旁邊的圍牆上,就可以摘到紅桑子,白桑子這要請當兵的哥哥爬上去幫忙摘。每到桑子成熟的季節,家家戶戶都拿著竹菜籃子去摘,裝的滿滿的回去吃,那時候根本吃不完,如今卻再也吃不到了。
我順著大路繼續向上,經過葡萄園,就到了宿舍區和食堂,是一個極其方正的壩子,一個短的上坡,左右兩側就是宿舍,正前方就是食堂,每中午都可以聽到喇叭吹響,大家排著整齊的隊伍就餐,食堂裏每個人都是端坐,鴉雀無聲,一聲令下,大家開始吃飯,沒有一個人話,在筷子敲打碗和盤子的聲音,所有食物都被一掃而光,又統一起立,收拾好自己的碗筷,整齊離開食堂,回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區的對麵就是前麵提到的汽車加油站。我沒有在這裏停留,繼續再往上走到了車庫,十幾個大型汽車庫,停著消防車,運輸車,轎車,大吊車,油罐車,各種特種裝備的汽車,當然少不了我們上學的大巴車,我們叫他大轎子車。一個陣白色的煙五從一扇息開的車庫門裏漂出,然後門被推開,宇棟和一群夥伴衝了出來,眉毛上,頭發上,衣服上全都是白色的粉末,陳平手上還提著滅火器從蒙蒙的白色煙霧中走出,像極了終結者裏的施瓦星格,每走一步,都要噴射一下。
我笑著離開車庫,穿過後麵的一片樹林,到了招待所,也是部隊最漂亮的地方。這裏由三棟房子構成,一棟矮的挨著一棟高的,都是房間,正對麵就是餐廳,每年的建軍節,家屬們都會在這裏聚餐,熱熱鬧鬧吃一頓。
我繼續向上走,走進招待所背後一大片核桃林,這裏是最涼快的地方,茂盛的核桃林遮蔽了夏日的豔陽,裏麵微風徐徐,飄散著新鮮核桃的清香,隨處還有石桌石凳。。
在核桃林的深處我瞅見隱藏的電影院,這裏每周六都會放一場電影,這又是宇棟和孩子們最熱鬧的時候。我走過熟悉的電影院,斑駁紅磚牆邊雜草叢生,牆壁上一個個漆黑的窗戶,稀稀拉拉的開著,窗棱殘破不堪,鋪滿灰塵,四處都是一片荒敗的景象。
我來到電影院背後,這是片石頭房子,這裏就沒那麽講究,四處都是碎石路,但是房子依舊很整齊,但是很舊,這裏住著背進離鄉在外打工的人,我繼續往上走,站在最後一道哨所旁那個熟悉塔樓,安靜的矗立著,守護著我們的樂園,塔樓下那扇孤獨的鐵門,開了一條縫,透過縫隙,我看能看見那個真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