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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約定門生

  唐正延正氣惱,見陸懷似要開口,滿心躊躇地等他說話,好能與他激辯一番。見他忽然欲言又止,移開目光看向斜側延伸小洲上所建的木樓,奇怪有什麼可以讓他在此時此刻如此分心,順著他的目光看上去,一眼便見到了二層樓閣上的禮部侍郎黃玉國等人。

  等了半天不見陸懷回神,唐正延感到莫名其妙:「不過是投個約定門生,有何奇怪。」

  「約定門生。」陸懷無意識地重複,樓上最左的人起身敬酒,他看得更真切了幾分,立即確定了那人就是陸仲德!置於袖中的手便是漸漸地攥了起來。

  在陸仲德的左手邊,有一位年輕人也隨著他起身,一起將酒敬向了上首一人。年輕人清俊的眉目之間頗有陸仲德的風采□□,看年齡,難道是他的兒子?

  今上體恤偏遠之地的學子冬日赴考的艱辛,特將會試時間改到了八月,今年便是變更后的第一科。若是讓陸仲德在開考之前給兒子投成了約定門生,提前拜入了侍郎的門下,日後關係坐實,師生既如父子,他要對付陸仲德,給自己報仇,就等於要一併對付他的兒子和他兒子的恩師。

  年輕稚子初入仕途,倒是不足為慮。可禮部侍郎長期主持科考,門下桃李滿天,單是他門下這一支單獨的勢力就足夠錯綜複雜了,再加上結黨形成的黨羽,他對付侍郎一人,幾乎是等於要和半個朝廷相鬥了。這比對付陸仲德和幾個昔年一起害他的人,難度可是多出太多了。

  看來要想個法子,讓這約定門生締結不成才行。

  陸懷收回視線,一時想不到妙招。看到正盯著他看的唐正延,想起他方才所言,心中就不免有所動搖。

  假若他無法阻止陸仲德之子投入侍郎門下,那麼朝堂這趟渾水,他只怕是不趟不行了。

  可是他剛剛才毫無餘地地拒絕了唐正延,這麼快就有所動搖,豈不是讓他笑話。若是拖延一些日子再反悔,那也是面上無光之舉,而是到時就變成了是他主動在先,日後就難免會處處受到牽制。

  還要再想個法子,讓唐正延再主動一次才行。陸懷垂眸,心中一思量,很快便想到了一個主意。

  他自斟了一杯酒,飲下道:「我不是在想什麼約定門生,只是覺得上面的人有些眼熟。」

  「哪個?黃侍郎?」黃玉國是他對頭一派的人,陸懷應該不會與之相熟吧。

  「不,我不認得黃侍郎。是覺得另外的人……」陸懷見勾起了唐正延的注意,便欲言又止地結束了:「罷了罷了,應該是我看錯了。二叔昨日才與我見面,今日該在外地聯絡生意才對,怎麼會在此間,他不會對我有虛言的。」

  「二叔?」唐正延從未聽陸懷說過家人,忽然聽他提起,不免又好奇地看了看上面的人。

  「嗯。昨日便是我二叔來京告訴我,再過些日子我娘就會過來了。」陸懷自顧自地又斟了一杯酒,舉杯飲下,看起來頗有些感慨愁思:「這些年我不在娘親身邊,也多虧了二叔一家幫忙照應。想一想,有叔嬸這樣的親人,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唐正延聞言反應過來什麼,詫異地看向陸懷:「你沒有其他兄弟在老家照拂娘親嗎?」

  「並無。」陸懷搖頭。

  「那你……」這個突然的消息讓唐正延措手不及,一時無心去想旁事。

  進宮做宦官的,要麼是家裡窮苦,不得已出此下策;要麼就是生養的孩子多,有心送一兩個進宮去,指望著出息人了能著照拂家裡。陸懷家的情況,似乎與這兩種都不符合。

  但他知道進宮背後的情由與凈身的過程一樣,都是宦官心中最隱秘的事,自覺好奇太多,有所失言,趕緊開口挽回道:「那你娘親來京見到你,一定會極為驚喜的。」

  「呵呵。」陸懷苦笑著將杯中余酒飲盡,緩緩地道:「唐兄不必為我忌諱。我將你視作兄弟,這裡也無旁人,箇中原因與你說一說也無妨。心裡壓了太久,除了你,我也沒有旁人可說了。」

  見唐正延正色聆聽,陸懷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手握青瓷小杯,看著杯沿兒上的柔光緩緩地道:「我先天便有不足,嬸娘曾為我請來名師捏按調養,最終也是回天乏術。宮裡於尋常男子是地獄,於我卻是個方便之地,不必經年累月地忍受周遭的異樣眼光。」

  同是男人,唐正延是個萬花叢中過的風流浪子。聽聞陸懷先天便不能人道,大覺太過殘忍,想要說點什麼安慰一下,覺得多餘,什麼都不說,又好像也不太對勁。

  「嗯……」他猶疑著,少有的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陸懷看他這般神情,卻是洒脫地笑了笑,又飲下杯中之酒,雙眸半合,彷彿有了一分醉意地道:「我在宮裡多年,不幸的人見的多了,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少悲哀,只是覺得愧對祖宗和娘親。特別是我娘,這麼多年都沒能在她身邊盡孝……」

  唐正延看到陸懷低落下去的神情,趕緊溫言安慰道:「賢弟你與娘親馬上就能團圓了,可千萬不要太過傷懷了。」

  陸懷合上了眼睛,像是在竭力從愁緒苦思中抽.離出來。唐正延看著他,想勸又不知該如何勸解,徒自心焦。

  半晌,陸懷覺得差不多了,才睜開雙眼,將酒杯鬆開,放到了桌上,搖了搖頭,抱歉地看向唐正延道:「對不住,我失態了。」

  「哎呀說這話不就見外了嗎,我才對不住你,都不知該如何勸你。」唐正延從未見過陸懷如此難過不能自持,心裡也跟著難受。

  陸懷像是失去了精氣神般,木然看了看桌上幾乎未動的菜肴,輕嘆一聲道:「我感覺有些醉了,今日便到這裡吧。待我出宮后,我們再定個時間,好好聚一次。」

  唐正延勸陸懷參投自己的陣營不利,現在又見陸懷被勾出了傷心愁思,也覺得今日先到此為止再好不過,便道了聲好,吩咐畫舫開回了原來停泊的碼頭。然後,親自扶著陸懷走下畫舫,上了馬車,又仔細叮囑了車夫,才目送他乘車慢慢離去。

  青石路邊,墨但九跟在唐正延身後,看到陸懷的車馬遠去,才開口道:「唐兄,此人似乎真的無意共圖大業,之前來時,他還要王掌柜忘了他過去的身份,改口與他兄弟相稱。依我之見,與你相交的內官那般多,也不必強求他一人。」

  「不不。」唐正延擺手道:「我與眾多內官結交多年,對他們的秉性、眼光、交遊能力一清二楚,想助程閣老獨霸朝綱,其他人全捏在一塊兒,也不及此人一半。」

  他又看了一樣陸懷離開的方向,見再也見不到他,才移步走向一條小徑,往東南方向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對身後的墨但九繼續道:「你莫要看這個陸懷外表溫厚純良,他這副不顯山不露水的樣子不知道騙了多少人了,你千萬不要也被蒙蔽了。他心中的城府計謀不下於我,不,應該是遠超過我。我覺得……他若在朝堂上打滾十年,甚至可與現在的程閣老一較高下。」

  「唐兄言之過甚了吧。」程閣老的城府,千萬人難窺一二。墨但九回憶自認識陸懷以來的點點滴滴,實在看不出他有哪裡特別,或是像那般有心計城府的樣子。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你一定要信我,不要小覷了他。」唐正延走在小徑上,琢磨著用怎樣的辦法才能再說服陸懷,心情就像踩在腳下的鵝卵石一樣,高低不平。

  忽然,他眼中現出一抹亮色,整個人的神采都隨之飛揚了起來,立即停步轉頭對墨但九道:「墨老弟,他剛才說嬸娘給他請來師父捏按調養,是不是捏按那裡,可不對啊,那裡怎麼能隨便去捏呢?!而且他娘就他這一個孩子,怎麼會捨得送他進宮,那宮裡可是會吃人的啊!他娘婦道人家不知道,他二叔不知道,他族中的長輩還能一點不知道?還能任由陸懷被送離娘親,終身不得相見?!」

  墨但九面如鐵板一般,沒有表情地看著唐正延。他剛才又沒在畫舫里,一直站在船頭的上風處吹風,耳朵再好使也不可能聽見他們說了什麼,怎麼知道他說的這些是怎麼一回事。

  「此事大有蹊蹺,大有蹊蹺啊!」唐正延也不在乎墨但九毫無反應,他已經覺出了不對,順著思路想下去,又覺得震驚,又覺得興奮。若那閣樓上的人是陸懷叔父,或者他叔父現在頗有財勢,而事實又是他所想的那般大有蹊蹺,那麼他就有機會將陸懷拖到自己的陣營里了!

  哈哈哈哈!唐正延心頭大快,轉念又覺得此事能成,是建立在陸懷的血淚悲哀之上,自己不該如此開心,又立即收斂了情緒,對墨但九道:「墨老弟,你快幫我去管事的登記冊上查查,今日寂寞閣上的客人都是誰,與陸懷有什麼關係。查到后速速告知我,我到時另有要事需要你撒出一張大網去查。」

  查探消息是墨但九的老本行,一天不做都難受。聽到唐正延吩咐,墨但九立即利落地一拱手,到了聲好,吹了口哨喚來坐騎,絕塵而去。

  唐正延站在原地,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靠譜,大感自己有機會一掃之前的挫敗,看向陸懷離去的方向,躊躇滿志地道:「陸賢弟啊陸賢弟,等我將真相擺到你的眼前,你自然就會乖乖同我合作啦!呵呵!」

  此時的陸懷,已乘車出了寫意軒的地界,車中的他,雙目清明,面色深沉。

  他看著窗外正好的天色,幽幽地想,以唐正延心思之敏銳,此刻怎麼也該覺察出他話中的不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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