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親自滅口
他將埋屍之地的消息透露給陸懷,乃是一步可進可退的棋。
如果陸懷能夠用放了他來交換埋屍的位置,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陸懷不肯,用其他手段來逼迫他說,那麼他便也順水推舟地招出來。
這樣陸懷有了人證物證,不管是私下對質了結也好,還是報官走官家的流程也好,都能直接了結陸錢氏。不會因為找不到有力的證據而執意翻查當年之事,觸碰不該發現的秘密。
當年的秘密里,他也好,陸懷也好,乃至後來才加入、如今混的比他還好的陸仲德也好,都不過是其中微小的一環罷了。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在那秘密背後所牽涉的勢力面前,都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了。
陸懷若是不小心觸碰到了當年的秘密,被那股勢力發現,就會立即被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得渣都不剩。
原本陸懷死不死傷不傷,都跟他沒關係。但是現在陸懷將他挾持過來,他不開口則已,既是開口說了當年的事,便算與陸懷脫不了干係了。
那些勢力在清算人的時候可不會管你說了多少,只要與他們清算的人有干係,那就絕對不會留下活口。從現在開始,他不僅要幫陸懷報仇,還要幫陸懷悄無聲息地避開那股力量、避開當年的秘密報仇才行。
王景自詡聰明,鑽營這些秘密勾當多年一直平安無事,如魚得水,沒想到會在陸懷這條不起眼的小陰溝兒里翻了船,想到自己接下來還要面對的一堆麻煩事,不禁氣悶難當。
陸懷倒是沒想到王景會主動提供那個捏按師傅以及相關之人的下落,他肯定是要知道他們的下落的,不過不管是為了在唐正延面前演得逼真一點,還是為了自己求證,他都要先仔細查問一下關於他宗偉被廢之事。
陸懷想了想,對王景道:「師父意思是,我的嬸娘與那位捏按師傅在林間發生爭執,主動說出了毀我宗偉的惡行,對么?」
「不,不是她說的,是那個捏按師傅威脅她時說的。」
「他的原話,師父還記得么?」
「這……」王景微蹙著眉頭,又仔細回憶了一下,「年頭太久了,沒法記得分毫不差了。大概是他對你嬸娘說,如果她不肯從他,就要把她當年如何與他商量,秘密借為你調養身體的名目,毀去你卵蛋的事公之於眾,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多麼惡毒的女人。」
陸懷淡去了笑容,再問:「那我的嬸娘怎麼回應的?」
「我記得她歇斯底里地沖那個男的亂吼,說什麼別忘了那事他那也有份,她要是活不下去,他也別想好之類的。」
陸懷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慢慢起身,走向了房間最遠的一端,沒有讓黑衣人跟著自己,獨自繞過了厚重的錦帳,站在窗前,推開了窗子。
從陸有富口中,他不過是得知了陸錢氏與王景合謀將他騙入宮中的事。但是從王景口中,他卻是真真正正地確定了當年陸錢氏毀他宗偉的惡行。
雖然事先已然推斷出了此事,可是親耳從王景口中聽到當年的真相,還是讓他的心緒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波動。
陸錢氏的心到底是有多狠,才能這般毫不留情地折磨於他呢,當年他不過是個無辜的孩子啊。真正應該受到懲罰的,難道不應該是她的丈夫,是對他的母親有不倫之念的陸仲德才對嗎!
陸懷攥緊了拳,外界清新微涼的空氣蔓延進來,他深深地呼吸了幾次,終於平復下了略有波動的心緒。
往事不可追,亦不可更改。既已確認了昔年的真相,那麼心狠手辣的陸錢氏,罪魁禍首陸仲德就都別想逃過應有的報應了!
陸懷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調整好了心緒,輕輕關上了窗子,繞過了錦帳,慢慢地、從容地走回了原來的位置,重新坐到了王景的面前。
屋裡的黑衣人少了一人,想必是去向唐正延彙報了,估計此刻就在屋外的唐正延已經知道了屋裡所發生的一切。
陸懷慢慢地露出了一個平和的笑容來,對王景道:「我對比了一下師父與我叔公的話,大致是不差的,我現在可以相信師父是有誠意幫我報仇的。至於捏按師傅等人的埋屍之地,我想師父還是主動說出來,作為另外一個誠意的證明比較好。」
陸懷是不可能考慮王景開出的條件的,他之前費了那麼多功夫,無非就是為了讓王景退步開口。只要王景開了口,退了第一步,便是將主動權雙手相讓於他了,從此以後,只有他提條件,王景接受的份兒,萬萬沒有反過來的道理。
王景看到陸懷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便知道他是捏准了自己怕死,徹底吃定了自己。咬咬牙,陰惻惻地道了聲好,對陸懷說出了埋屍的位置。
「那幾個人都埋在你老家西邊那座山的山坳里。那個山坳里有處近千年樹齡的大榕樹,很好找,人都埋在大榕樹的主幹下面。」
王景說著,想起了什麼,提醒陸懷道:「那底下除了捏按師父一家五口,一個丫鬟一個老媽媽之外,應該還埋著一個人。那個人是你叔父雇來挖坑的人,一塊兒被滅口埋到了裡面,到時候把他擇出去就行了。」
這句提醒引起了陸懷的重視,「那人是我叔父親自滅口的么?」
埋屍這種私密事,陸仲德應該會親自在場監督,挖坑的人既然被害,沒道理害了挖坑之人的人卻安然無恙。
王景臉色變了變,「這你就不要問了。」
他盯著陸懷看了看,沉下了臉色對陸懷道:「我可以保證,當年指使那個捏按師傅禍害於你的事都是你嬸娘一人所為,與你叔父毫無關係。
他事後將人滅口只是出於自保,相信你在宮裡待了這麼多年,對這種事也能看透了。你想報仇,沖著你嬸娘一個人報就好,沒有必要將他也一塊兒恨了進去,甚至是牽扯進去。」
見陸懷垂眸不語,似在權衡,王景又從容了腔調對他道:「也不是我狂言嚇你,你的叔父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與你嬸娘的關係也愈發惡劣。
你若是只衝著你嬸娘一個人去,說不定他還能暗中幫幫你。可你若是想要連他也一塊兒拖下水,報復了去,那到時可不要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
以他今時今日的心性和能耐,絕對不會對你這個多年不見的侄子手下留情。到時候,你和你的家人,也許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世上消失。」
王景說完,聲音已有些嘶啞。他蹙了蹙眉,用沒有受傷的手托起了茶杯,遲緩地飲了幾口茶。
他飲茶的姿儀極為優雅,若是忽略他痛得微蹙的眉頭,幾乎可以入畫。
陸懷慢慢抬起眼眸,看著王景飲了茶,將茶杯放下,微笑著對他道:「師父的好意警告,我記下了。今日師父同我說了這許多話,想必也累了,且請放心在此修養,我先告辭了,過幾日再來看師父。」
他說完,便優雅地起身,慢慢步出了房間。
他既沒有說不追究陸仲德,也沒有表現出要追究陸仲德,王景完全摸不准他的心思。皺眉想了想,便是他真想對陸仲德下手,也完全不會是陸仲德那樣老辣之人的對手,便也不管他會怎樣了。
王景相信,便是陸懷本身不是昔年所表現出來的那般懦弱無能,也絕對鬥不過陸仲德,更鬥不過陸仲德背後的黃侍郎、蘇閣老等人。若他真想對陸仲德下手,那就純粹是自尋死路!
他又倒了一杯茶,心裡琢磨著事,就忘了如今自己受傷,飲不得從茶壺裡倒出的熱茶,喝了一口,痛得他直皺眉,在陸懷面前苦苦壓抑的火兒就一下竄了出來,讓他一把將手中的茶杯狠狠向地上砸去。
就這麼一下,又讓他痛得不行。
陸懷出了房間,持著燈籠向樓梯走去,聽到輕微傳出的異響,緩緩地勾了勾唇角,隨後,沉下了面色從樓梯上走了下去。
才走下樓梯,在小徑外等候的唐正延和墨但九便一先一後向他迎了過來。
他們無聲地凝著他,仔細地打量著他,見他無意開口,便誰都沒有說話。
陸懷面色沉重地將燈籠交於伸手來接的墨但九,一路沉默地隨他們一起走出了這處花園之後,才停住了腳步,走到唐正延的面前,對他深深施了一禮。
「老弟這是何意?」唐正延驚訝道,立即伸手來扶。
說起來,唐正延真是很佩服陸懷,突然知道這麼殘忍的真相,竟還能那般沉穩、周密地設計王景,將昔年的真相和埋屍之地從他的口中套出來,如今,還能這般冷靜地面對他們。
他自問若是自己處在陸懷的位置上,一定做不到像陸懷這般沉穩冷靜。這讓他在驚詫的同時,也更加確信自己的眼光沒有錯,陸懷這般心境與心思,是一個真正能成大事之人才具有的。
陸懷沒有起身,堅持持禮了一會兒才直起身,又面對墨但九行了一禮之後,才復直身對他們道:「小弟謝過唐兄,謝過墨護衛,若無你們鼎力調查,小弟時至今日還會被蒙在鼓裡,繼續認仇為親。」
唐正延與墨但九相視了一眼,嘆息了一聲,道:「為兄只是做了兄長應該為兄弟做的事,老弟實在不必言謝。」
他輕執陸懷的手腕,緩緩長嘆了一聲,「又有誰能想到,自己心中最為感激之人,卻是害了自己的元兇呢。」
陸懷面色沉痛地合眸,良久,才重重地嘆息了一聲:「是啊,誰能想到呢。」
唐正延與墨但九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仔細而關切地看著陸懷,有些擔憂地問:「老弟眼下可有什麼打算?」
陸懷沉重地搖了搖頭,慢慢地牽出了一個苦笑:「日後自然是打算要報仇的,可是眼下我思緒紛亂,只想靜一靜。」
唐正延見他強撐笑容,心下亦是不忍,對他道:「我這裡有客房,你若是不想先回家,便去客房歇一歇吧,讓你那車夫回去告知一聲今夜不回去也就是了。」
陸懷無力地點點頭,道:「那就叨擾唐兄了。」
「哎,你我兄弟的情誼,又何需如此客氣。」唐正延回頭吩咐了墨但九去叫路平過來,便親自將陸懷送到了客房裡。
將陸懷送到客房,待他囑咐了路平之後,唐正延再三確認陸懷獨處無事,又告訴他自己便在隔壁,有事說一聲就行之後,才屏退了下人,離開了房間。
唐正延離開之後,房間里便徹底陷入了寂靜。
陸懷坐在床上,打量了一下布置舒適清雅的客房,從椅中起身,走到床榻旁邊,坐了下去,慢慢地合上了眼眸。
其實他根本不必留在此地,他並非是真正在剛剛才得知自己是被陸錢氏設計才毀去了宗偉,入宮成為了宦官。
他完全可以做到回去之後,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分毫的異樣。但是為了能夠更加取信於唐正延,讓他不會察覺自己早有所知,他自然是表現得迴避家人,留下靜思掙扎才更恰當。
而且他相信唐正延派人去調查昔年的事,不完全是出自於要將他拉入朝堂爭鬥的目的,多多少少,應該也會存著一些想為他查出真相的善意與真心。
多年以來,他都可以將與唐正延的交情停留在互相信任、互相欣賞的層面上,並沒有與他培養過太過深厚的私人感情。原本維持這種不深不淺、恰到好處的交情,正是為了避開唐正延背後複雜的人際關係,可以從容地過他想要過的平靜日子。
但如今形勢劇變,未來的境況很可能會變得極為兇險與複雜。不管是他想要對付財力雄厚,可能與權臣關係匪淺的陸仲德,還是唐正延帶領他加入背後的權臣陣營,參與朝堂爭鬥,都需要他們之間有更深的感情作為支撐才行。
他必須要藉由每一個可以培養感情的機會,增進他們之間的感情與聯繫才可以,他留在這裡,留在唐正延身邊,讓他親眼見證自己知道真相后的痛楚與逃避,親眼見證自己化悲痛為力量的過程,是十分有助於增強他們之間感情的。
相信唐正延也有和他一樣的想法,否則應該不會特地留在隔壁的房間陪伴他。
既來之,則安之。陸懷打定了主意,便合上了眼眸,默默坐於床榻之上,仔細地再度打起磨心中的計劃,靜靜地等著合適的時間到來,去隔壁找唐正延。
房中的更漏一刻不停地變動,終於到了寅正時分,陸懷慢慢睜開了眼睛,從床上起身,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著,從房中走出,敲開了唐正延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