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第一零四章 一些消息
說罷,他慢慢地鬆開了陸懷的手,
陸懷握著那薄薄的一張紙,只覺得那紙有若千斤之重,又似燒紅的鐵板一般,燙得灼手。
蕭草搖搖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提著藥箱,告辭了。
門打開,一陣清風捲入,吹透了陸懷一身的薄汗。
他目送蕭草走遠,看了看手中的方子,長嘆了一聲,望向了院中的一方天空。
山高水遠處,真的能有一席之地嗎?
恐怕不可能。
害了自己的孩兒,就能做到萬全了么?
恐怕也不可能。
他眼睛能見到的,就已經有三方勢力的眼線,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又有多少勢力的人在盯著他,和他家裡的一舉一動。
孩兒若是夭折,母親與秀珠,必定反應激烈,這個消息,早晚也是瞞不住的。更何況,那是他的孩兒,要他如何能下殺手?
可如果保下孩子,一旦風聲走漏,賠上的便是陸家全族的性命,這讓他如何能冒險?
進不可進,退不能退,陸懷不禁緊緊合眸,握住了手中的字紙。
難道,真要他殺掉自己的孩子?
秀珠等了多時,也不見陸懷回來,又見蕭草已經走了,便來尋他,可是走到門口,看到他神情隱忍而痛苦,又莫名地有些怕。
陸懷聽到響動,抬眸看到秀珠站在門口,怯怯地望著他,心中的情緒,愈加複雜。
他輕嘆一聲,壓著情緒,向秀珠伸出了手。秀珠趕快走了過去,將手遞進了他的手中。
她細細的手,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微微透著些涼。陸懷握著她微涼的手,瞧著她,又慢慢地,將目光移向了她的腹部。
那裡,正孕育著他的骨血。
他陸懷的親生骨血。
陸懷的呼吸,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快,握著秀珠的手的力度,也越來越大。
心頭的情緒,重重地衝撞著他,讓他有口難言。
不多時,手上忽然感到兩滴溫熱的濕潤,陸懷睜開眼睛,便看到兩滴淚珠,落在他的手上,抬頭去看,便見一顆顆淚珠,正從秀珠的臉頰上滑落。
「怎麼哭了?」陸懷站起來,輕輕地為秀珠去擦臉頰上的淚。
秀珠也想忍住,可是心裡擔心著,陸懷卻又這樣溫柔,讓她的淚不知不覺便流的更快了。
她緊攥著手,惴惴不安地看著陸懷,想問問腹中孩子的情況,又怕是自己猜測的那樣,猶豫很久,也只敢聲音小小地吐出一個詞:「孩子……」
她的手貼在小腹上,眼裡的擔憂,那樣濃烈,絕不可能是誤打誤撞,隨口一問。
陸懷看著她,心跳的很快,卻無法回答。
他才從蕭草那裡得知她有身孕,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是因為自身能夠感覺得到嗎?
那他該如何告訴她,直接對她說孩子已經沒了?還是……
陸懷正難以取捨,忽見素香拿著一封信,穿過院中,走到了門口,向他福了福身,欲言又止。
他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平抑下心頭的情緒,鬆開了秀珠,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秀珠低頭走進裡間,陸懷則走向了門口。
「誰的信?」
「稟老爺,是有人在府外求見,但他不肯表明身份,只拿出一封信,說您看了,自然會去見他。」
陸懷微微蹙了下眉,接過了信,取出查看。
上好的信箋上,只有短短兩行小字。
「不欲消息外泄,便隨來人過府一敘。」
第一句話的「消息」二字,剛好寫在箋紙底畫上的小兒身旁。
陸懷心中一凜,將信紙收起,尋問素香:「來人什麼模樣,如何前來?」
「回老爺,來人相貌平常,車夫打扮,乾淨規矩,架著一輛最平常的馬車前來,正在門外等候。」
「你去吧,先不要回他。」
「是。」
素香離開后,陸懷立即去裡間找到秀珠。
有些話,按說拿定主意之前,他不該問秀珠,但現在情況緊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陸懷看著她,盡量平和地問:「秀珠,你剛剛問我孩子,是感覺到什麼了嗎?「
秀珠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看著陸懷,有些不安地說:「我感覺到了,可也不只是自己的感覺。今早我嘔的厲害,老夫人請了郎中來,郎中也說,也說是有喜了……」
陸懷萬沒有想到,母親已經趕在自己之前請了郎中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情緒,再問秀珠:「這個消息,除了你和母親,家中還有誰知道?」
秀珠想了想,小心地回答:「應該都知道了,老夫人去進香,便是為了這件喜事。」
陸懷感覺眼前黑了一下,秀珠看他身形不穩,連忙扶住了他,扶著他坐進了一旁的椅子里。
他坐在椅子里,合著眼睛,動也不動,只是緊緊地握著椅子的扶手,胸膛起伏得很快,秀珠看著他,不禁有些害怕。
她能感覺到,陸懷是在剋制著什麼。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孩子沒有了,他在生氣。她站在一旁,動也不敢動,隨時準備著承接陸懷的情緒爆發。
然而,片刻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陸懷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又變得和平時一樣溫溫和和,見不到一點額外的情緒。
秀珠瞧著他,卻有點怕,看到他看向自己,下意識地退後了一點。
陸懷見她被嚇到了,輕嘆了一口氣,走到她面前,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莫怕,孩子安安穩穩地在。」
「那您……」剛才為何那般反常?
陸懷合了合眸,溫和地繞開了話題:「我有點事,出門一趟,你莫多想,好好在家。嗯?」
秀珠也不敢再多問,聽話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陸懷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走出了廂房。秀珠跟著走到門口,看著他緩緩而去的背影,心裡莫名地有些不安。
陸懷走出府門,便看到一個十六七歲,乾淨規矩的少年,正在馬車旁等他。
他雖然一身車夫打扮,手裡也拿著馬鞭,然而看起來卻不太像車夫,倒很像是富貴人家裡被調/教得頗好的書童。
陸懷慢慢步下台階,走到了他身邊,對他微笑了一下,隨後,撩起車簾,坐上了馬車。
車夫看著徑自坐上馬車的陸懷,愣了愣。
他家公子請了那麼多人過去做客,像陸懷這樣淡定的,還是頭一份兒。原本他準備了一肚子應付陸懷的話,沒想到,竟是一句也不必說了。
有些事,他原本不太信,現在,倒是信了幾分。
車夫勾了勾唇角,坐上車轅,馬鞭輕甩,便駕著車,往目的地駛去。
路平從門房裡走出,關上大門之後,臨近的一處院子里,走出兩個不起眼的人,向馬車離去的方向,快步行去。
馬車一路顛簸,穿街過巷,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停到了城郊的一處院落門前。
偌大院落,青石壘就門牆,精雕細刻,雅緻端莊。
陸懷走下車,看到門上懸著門匾,匾上卻一字也無,然而最奇特的,卻不是這無字門匾,而是門的制式,既非前朝制式,也不符合本朝規矩。
陸懷正思索著,便見車夫在門板上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而後,便有小廝將門打開,引領他向院內走去。
庭院深深,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每處細節,都建造得頗為考究。他隨小廝,一路穿廊過院,最終,停在了一處臨水而建的二層閣樓之前。
小廝躬身做了一個請上樓的手勢,便告退了。陸懷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步上了台階,走上了二樓。
閣樓二層,寬敞雅緻,窗開落地,臨近湖水處,擺放著一張桌案,一名身材修長,氣質溫潤的男子,正執筆對照著窗外的美景作畫。
他的樣貌,每分每毫,都彷彿是對照著人們心中的君子而生的,令人觀之即生仰慕之情。
片刻之後,他點好了一朵菊花的最後一瓣,似是頗為滿意,微微勾了勾唇,放下了畫筆,朝陸懷轉過了身來,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桌案的畫作上點了點,微笑道:「陸監丞,來品鑒一下如何?」
陸懷站在原地,微笑了一下,沒有動:「多謝公子美意,但在下不懂賞畫,還是不獻醜了。」
男子輕輕笑起來,頗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那便算了。」
他取過桌上的描金摺扇,風雅地搖著,繞過了桌案,走到一側的茶桌旁,朝陸懷示意了一下。
「陸監丞,請坐。」
陸懷微笑了一下,輕輕頷首,坐到了他的對面。
桌上已經備好了兩杯茶,幽幽茶香,繚繞在周圍,讓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靜了下來。
然而,下一瞬間,男子的話,卻將這安寧徹底打破。
「後繼有人,緣是喜事一樁,但陸監丞身份非同一般,這喜事也就成了麻煩事,不知陸監丞日後有何打算?」
他問得十分平靜,目光從從容容地打量著陸懷。
陸懷也從容地打量著他,不動聲色地反問:「如此大事,我尚且不知,不知公子如何知曉?
男子微微一笑,晃動了一下摺扇:「你的側室多日以來頻頻乾嘔,今早的反應尤其強烈,你的母親便請來了臨街葯堂的坐堂醫,為她登門看診。老郎中的診斷是,你的側室已有身孕,且是男胎。」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後,微笑著繼續道:「這位郎中,目前正在我這裡做客,陸監丞可要見上一面?」
陸懷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必了。」
隨後,他有些緊張地握緊了雙手,心事重重地盯著茶杯,雙唇緊閉,一語不發。
男子也不催他表態,很久之後,才緩緩地道:「其實陸監丞不必憂心,此事除了你的家人,便只有那位郎中和我知曉。現在郎中在我這裡做客,只要我不說出去,你約束好家人,此事,便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你會為我保守秘密?」陸懷並不信任地看向男子。
男子勾唇笑了笑,緩緩合起了手中的摺扇,神色之中,多了一分鄭重:「保守這個秘密,並不容易,但如果陸監丞是一個值得我這樣做的朋友,我自然會為朋友守口如瓶。」
「如何能成為公子的朋友?」
「朋友都會互通有無,如果能給我有價值的消息,自然就可以成為我的朋友。」
「怎樣的消息,在公子的眼中,是有價值的?」
「一些……只有天知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