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第一三零章 藤蔓庵堂
女帝順著命帝的思路,反推了一下,心頭不由得一驚。
「若是蘇家有錢而缺兵,那樂於與蘇家聯手的,便是有兵缺錢之人了。」
她與命帝相視一眼,心情皆變得凝重。
這個推測說明,有武將要反,而且有謀逆之心,已不是一日兩日。可他們現在,卻對此一無所知!
跟著他們建立天下的將領,皆是勇猛精悍之輩,哪一個要反,都不能輕心相對。
女帝和命帝,揮退沈青白,將朝中的公侯伯子爵,全都曆數了一遍。
都說燈下黑,事情的變數,往往就存在於最可能,與最不可能的兩種情況之間。女帝與命帝,最終甄選出了十個最不可能謀反的,和十個最可能謀反的人,命沈青白派人詳加查探。
次日一早。
天剛放亮,陸懷便穿了一身帶補丁的粗衣,帶著路平與吳大吳二,出了城門,沿著流民最多的方向,一路行去。
這一路上,既尋找適宜設置粥棚與救濟安置之地的所在,也藉機踏訪,有可能修築暗道的破敗廟宇與落寞朱門。
然而,一連三日過去,荒廢的廟宇朱門探訪了不少,粥棚與其他救濟安置之地,也設立了不少,卻並沒有找到,適宜修築密道的所在。
第四日。
唐正延派人給陸懷傳信,為他挑選的監工,已經從大同府回到了京城。
陸懷立即前往寫意軒,與此人見了一面。
這位監工姓劉,通身幹練氣質,言談平和有度,敘事有條不紊,常年負責遠途貨物的押運,對於各省常用線路的情況,與各個環節的疏通,都十分清楚了解。
陸懷對此人非常滿意,寫過唐正延之後,便給宮裡的哲安去了一封信。
次日,陸懷收到哲安的回信,與進宮的批文,便立刻動身進宮訂立契約,領取頭款。
定契領款的過程,並沒有什麼可費心的。熟悉的監局,熟悉的人,從兵仗局的角度來講,陸懷走這一趟礦石,又是為兵仗局排憂解困的,一切自然都是按照最能與陸懷方便的流程來走。
和中、和清與陳定,相隔數月再見到陸懷,都欣喜異常,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為他跑前跑后。
哲安在外間忙著清算銀錢,整理文書,譚印等人依然很閑,與陸懷寒暄了一陣之後,照舊在內室支起了一桌棋局,邊落子,邊閑聊。
他們手下的小宦官們,不再像冬日裡那般忙著燒火溫酒,而是站在他們的身後,給他們打著扇子降溫驅暑。
出宮不過數月時間,再回來,人事依舊,所見所感,卻已全然不同。
兵仗局裡的生活,還是那麼閑適,陸懷坐在一旁看著,卻恍如在看前世經歷過的一個世界一般不真實。
片刻后,哲安理好了押運礦石所需的所有文書,從外間走進來,交給了陸懷。
就在此時,兩個看門的小宦官匆匆來報。
「司禮監陸秉筆來了!」
一句話猶如驚雷,讓一屋子人都突然變得忙碌了起來。
譚印等趕緊起身,外出相迎,給他們打扇子的小宦官們,則趕緊清理場地。
雖說陸止當初是從兵仗局陸懷手中走出去的,但如今陸止畢竟已是皇上身邊的人,偷懶摸魚之事,還是能不讓他看見,就不讓他看見的好。
小宦官們顯然對這套流程熟悉至極,眨眼間就收拾的妥妥噹噹。
陸懷微微蹙眉,低聲詢問哲安:「你把我回宮的事告訴他了?」
「沒有呀!」哲安也是一頭霧水,「我沒知會他,也告訴和中、和清、陳定不許報信。」
陸懷輕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定是有其他人去說了。」
陸止如今身居高位,自然有很多人樂於為他鞍前馬後地效力。通傳消息,不過是最微末的事情之一。
只是不知陸止這一來,對局勢的影響是好是壞。萬一令女帝疑心,那他對宮中徒兒故舊的一切安排,可就全亂套了!
陸懷憂慮間,陸止已在他人的簇擁下,走入了內室。
「師父。」陸止見到陸懷,便躬身頷首行了一禮,行至之間,仍是那般優雅從容,端方有度。
「阿止。」陸懷微微點頭,唇角含笑地喚出陸止的名字,心中卻在擔心,若是陸止問他,為何要反覆提及務必遵守三個期望,他該如何回答。
然而,當下一瞬間,陸止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陸懷卻覺得,自己可以鬆一口氣了。
陸止望向他的那一眼中,有深刻的擔憂,有強烈的牽挂,還有充滿克制的隱忍。
那一眼,只維持了短短時間,只讓他一人看見,若非是知道了在他身上發生的事,陸止絕不會在此時此刻,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而陸止能夠知道,必定是因為女帝或命帝,已然知曉。
那就說明,路平,或者是在他府宅外的人,必定至少有一方,是命帝或女帝派來的監視他的。
那也就說明,他對形勢的預感沒有錯,現在確已到了必須儘快保全身邊人的危險地步。
不過,陸止知道了這些事,還能在此時此刻,以如此身份與他相見,應該也是說明,陸止已經通過了女帝或命帝的檢驗,被划入值得信任之人的隊列里了。
如此,他在宮中的其他徒兒與故交,便也都有了得以保全的希望。
陸懷在心中,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陸止同樣讀懂了陸懷的眼神。
他的師父,已經明白了,他今時今日的處境已經平安。只是,他還是很擔心師父的情況。
「師父,您近來可好?」陸止的語氣,只是普通的師徒寒暄,然而陸止的眼神里,卻潛藏著只有陸懷才能讀懂的意味。
「我都好,不必惦念我。」陸懷微笑著點了點頭,萬千情緒,全在一個囑託的眼神里:「忠心敬上,便是對師父最好的關懷。」
陸止微微抿緊了唇,沉默了一瞬。
此刻,周圍的人,都在觀察著他們。
他雖然猜不到,師父有何脫身的辦法,但聽到師父這樣說了,也只有點到為止,不再深談。
臨別時,陸止不舍地道了聲珍重,讓陸懷,從兵仗局,一路沉默到了宮門口。
哲安送陸懷走到宮門口,看到他一直在沉思,沉默著,一路都沒敢打擾他。
就要分別時,哲安終於忍不住,低聲詢問陸懷:「你想到安置家裡人的辦法了嗎?」
「剛剛有些眉目吧。」陸懷想到近日接連無功而返,心裡也有些心焦,但他不願讓哲安知道,徒增煩惱,便只是說:「我會想到辦法安頓好她們的,你莫擔心。」
「那好吧。」哲安見陸懷這麼說,心知陸懷定是還沒想到穩妥的辦法,多問無益,只能讓陸懷徒增心煩,也只有順著陸懷的話,結束了話題。
陸懷回到家裡之後,吃了口飯,便又帶著路平與吳大吳二出了城。
這次走得是一條較為偏僻的山路,沿路的災民,沒有大道上那麼多,三三兩兩的,拖著孩子,拄著拐棍,走在山路上,像是給山上添了一道帶斷點的線。
陸懷和路平、吳大、吳二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忽然發現,前方一片平緩的山坡上,聚集了大量的災民。
這些災民,大都是年歲已高的老人,或是與巧兒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們零零散散地,或是癱坐在,或是以各種痛苦的姿勢,躺在坡地上。每個人都是面黃肌瘦,衣衫破爛,渾渾噩噩的,若不是眼睛,偶爾還會轉動一下,便如同死了一般。
陸懷走上山坡,才發現原來這些人坐的地方,不僅僅是一處山坡,還是一處庵堂的山門外。
大約是已經荒廢了太久的緣故,庵堂的山門上,還有後方依稀可見的殿宇上,已經纏滿了各種藤蔓,彷如整座庵堂,已與後方的大山,融為了一體。
通常,設有避災密道的廟宇庵堂,都會有人員離散,又再度復興香火的記錄。但是陸懷並未在縣誌野史中,看到過任何有關於此處庵堂的記載。
這處規模並不算小的庵堂,於書冊中,彷彿從未曾存在於京畿附近一般。
陸懷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走到了庵堂的大門外,嘗試推動大門。
沉悶的吱呀聲,彷彿帶著催動人心的力量,讓門外那些渾渾噩噩的老弱災民們,都艱難地聚起了一絲精力,看向了山門的方向。
他們的神志已經恍惚,看到站在庵堂外的陸懷,就像看到了救苦救難的菩薩一樣,感覺又看到了活命的曙光。
他們匍匐在在地上,艱難地向陸懷的方向爬動,偶爾會吃力地伸一伸手,想要抓住似在天邊,又似在眼前的陸懷。
「渴……」
「吃……吃……」
一個,兩個,幾十個老老小小的災民,像是被下了蠱的行屍走肉一樣,從各個方向,向陸懷靠近。
路平和吳大吳二,隨陸懷出城這幾天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恐怖的情形,心裡,多少都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