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積習
鄖素濟算了算,不算孩子的話就是每人400斤。,老人年齡大,又不參加勞動,這個數字不算低,但是孩子是越大越能吃。再者這隻能滿足口糧,日常生活還得有開銷。他又算了一筆帳,按照範十二的匯報,本村的糧食畝產,折合標準畝大約是雙季每畝300斤,30標準畝就是9000斤。800斤還不到收成的一成。就算要負擔種子、肥料和公糧勞役,代耕戶也很劃得來。何況代耕戶等於是一家頂了二家的納稅抬頭,土地多占了卻是按照基本稅率繳稅,不用累進。這算盤真是精!
他又走了幾戶“撫恤戶”,除了死了兒子的曹家老太據說“走親戚”不在家之外,各戶說辭都差不多。鄖素濟見他們氣色都還不壞,沒有凍餓的跡象。對村政還比較滿意:不管這範村長私下裏搗什麽鬼,最起碼的工作他還是做到了。
鄖素濟又隨意進了沿路幾家農戶家庭,看看屋裏的情況。大致來說各家各戶的模樣都還過得去。衛生搞得也好。範十二說這標準村都是建有統一的公廁和倒糞站的,不但易於保持衛生,對積肥也有好處。
每戶的基本生產工具也大致齊全,用得大多是天地會推廣的改良農具。範十二說大家普遍反應新農具輕便好用,就是買起來“咬手”。隨著第一批配發農具漸漸開始損壞,添購新農具已經擺上了議事日程。
大型畜力農機具基本沒看到,進去的幾戶人家也沒有栓牲口。看得出生產規模都很小。
“春耕的時候沒牛的人家怎麽辦?”
“按老法子,”範十二道。“有錢的租牛,沒錢的便換工。”
鄖素濟又問:“天地會有耕牛貸款。有人貸嗎?”
“少。大夥都說‘如今吃穿不愁了,日子過得安穩。又有自家的地,可不敢胡來。’。”
鄖素濟想倒都是一個調調!
再看各家各戶的生活水平,有的人家條件明顯好於一般水平,不但桌椅家具多些,還添置了熱水瓶之類的日用工業品,床上用品也不是一領簡單的草席一床薄毯就完事了,有被單,有木棉或是豆殼的枕頭――相當考究。不少人家還配了蚊帳。
他問了問村裏的吃糧情況,韓道國說每人每年吃糧大約330斤。因為征發勞役多。出勞役是工地供給夥食,所以吃糧數比較少。
鄖素濟得知這裏吃糧主要還是以雜糧煎餅為主,吃細糧的比例很低,還不到三四十斤。原因是可以利用各種雜糧和瓜菜,另外也有很多人吃不慣糙米。收獲的糙米除了繳公糧之外,大多拿到集市上賣掉換取生活和生產物資,因為農民手裏缺現金。
這裏的山東移民原本大多有種棉紡紗織土布的副業,到了本地農村不植棉,自然這個副業也沒了。因為本地的成衣廉價。現在農戶也開始普遍穿成衣,進一步增加了現金的開銷。
“買農具,買衣服,買鹽。栓牲口……都得現錢,大夥都覺得錢不夠用。”
“賣糧都賣給誰?”
範十二說基本都賣給德隆了,除了德隆收購糧食公平買賣。不耍秤之外,收購點遍布各個市集也有很大關係。
“除了種地。還有其他收入嗎?搞什麽副業?”
“有人家出去做工的,拿工資回來貼補家用。”範十二說。“要說地裏一年四季有蔬菜,江裏有魚蝦,林子裏有燒柴有野果……可是這裏離縣城和集鎮都遠,去賣不上算――豆腐盤成肉價錢。天地會推廣大夥養雞,可是下了蛋也得拿去賣了才能換鹽。總不能為幾個雞蛋一把青菜花半天去趕集。”
“沒有小商販來村裏?”
“有,價錢忒高哩!”範十二道,“他也不收東西,就要現錢。種地的哪有這麽多現錢?”
鄖素濟一聽笑了,道:“你們也真不會動腦筋,大夥自個顧自個的當然不成,你們就不會找一個能寫會算的,大夥又信得過的人專門趕集?”
鄖素濟以前讀過江村經濟,知道江南農村專有一類農民從事“航船”業務,就是代村裏人“上街”出售農產品,購回日用品。
範十二道:“首長,一個人挑擔推車能帶多少東西,要是去得人多了,又不上算……”
鄖素濟不由得臉上一熱,自己真是想當然了!江南水網地帶一個人搖船就能運上幾百斤乃至上千斤的貨物,這裏可沒江南這麽好的航運條件。他想了想,又道:“套個牛車去不就是了?你們這裏有多少大牲口?”
“栓大牲口的人家不多,再說人願意不願意還是個事。”範十二有點沒把握。
“隻要有錢賺,能不願意?就看村裏牽不牽頭了。”鄖素濟說,“我看得出,你是個很有辦法的幹部。”
範十二趕緊點頭:“行!我回頭就想想怎麽做。”
鄖素濟說:“說起副業來,為什麽不許做豆腐賣豆腐?”
範十二愣了下,心道老孟這糟老頭子,又不知道在首長麵前編排些啥了!他趕緊道:
“做豆腐這事,原沒說不許。但是縣裏有規定,豆腐作坊要符合什麽什麽衛生規範,俺也不懂,幹脆不弄最好,省得犯錯誤,不好向鄉裏縣裏交代。最近這衛生防疫的事抓得特別緊,縣裏的衛生警察三天兩頭來村裏查衛生。可不敢鬧出個紕漏來。”
“原來是這樣。”鄖素濟道,“你這是省事的法子,雖不能說錯,卻不是個好法子。這村裏也有幾百口人,大夥又都種雜糧,豆子是少不了的,磨成豆漿做成豆腐,大夥有得吃,還多了豆渣做飼料肥料,有什麽不好?”
“是,是,首長見教的是,回頭我就叫老孟把豆腐作坊搞起來。”範十二道。
鄖素濟剛想再說什麽,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利的哭叫聲:“莫打了!再不敢啦!我不敢啦!嗷嗷嗷……爹呀……你饒了我罷……”
鄖素濟一皺眉,問道:“怎麽回事?”
“是梁柱收拾他婆娘呢。”範十二若無其事,“他脾性不好,他婆娘偏生又是個利嘴……”
鄖素濟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坐在村口做鞋的年輕媳婦,他搖了搖頭。
範十二見鄖素濟眉頭皺著,趕緊又道:“我這就叫元虎過去……”
“不用了。”鄖素濟想自己不是來做老娘舅的,這種家務事自己還是不過問為好,問道,“你們村裏打老婆的事多不多?”
範十二看他麵色不好,他大概知道澳洲人那裏女人地位很高,不興打老婆。不由心裏暗罵梁柱吃飽了沒事打老婆,淨給自己惹麻煩!
當下賠著笑臉道:“大夥舊習難改,難免的事情!咱們那兒風俗不好,不怕首長您笑話,老輩子有個口號:娶回家的媳婦買來的驢,任我騎來任我打。你要十天半月不打回婆娘,街坊四鄰都笑話你沒卵子哩。就真疼婆娘的,也得關起門來拿個笤帚拍炕沿,讓婆娘幹嚎幾聲……您老別看她嚎得響亮,拿笤帚抽幾下光腚,打不出毛病來。”
鄖素濟沒說話深知移風易俗之難。但是他很清楚,婦女地位問題歸根到底是經濟問題。如何吸引婦女參加更多的社會勞動,參加勞動成果的分配,看來是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他想起趙引弓在報告中提到過:江浙部分地區的婦女因為養蠶繅絲的關係,家庭地位就要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清末廣東出現了大量的繅絲女工,能掙錢養家,家庭地位也有大幅度的上升。
他想到,我們口口聲聲搞工業化,實際上工業的規模還是太小了。臨高的繁榮文明猶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個孤島,正如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喀布爾,不過是披著現代文明的一層薄紗。在更廣大的海南島上,依舊維係著傳統的生產模式和社會秩序
說起來,沒能依靠國有農場來安置移民,不得不搞許多分田到戶的自耕農村落,不正是理想對微薄的生產力之間的妥協麽?
鄖素濟漫步接頭,他感覺到一部分農民有迫切的向上走的需求,想擴大生產。但是沒人給他們指路,支持也不夠多,甚至有一些政策還在阻礙他們。至於大多數農民呢,他們並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小生產者的那種習氣。因為這些標準村除了房子齊整些,環境衛生好些,在本質上和他們逃難拋棄的舊家園沒什麽不同。
他們依舊是安於現狀,認為天命就是安定、吃飽飯。甚至在經曆過太多的驚濤駭浪,生離死別之後,他們的思維中還帶上了一種虛無主義的懈怠感,總覺得能享受眼前就行了。
鄖素濟盤算了下,問道:“白普廷家在哪裏?”
範十二一怔:“您要去他家?”
“對,我想去看看。”
白普廷正在庭院裏鍘草,忽然看到韓道國慌慌張張的進來了,喊道:“老白!首長要來你家!你快預備預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