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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立冬家宴

  後來的幾裏,我一直保持著與溫召相認那日的歡欣愉悅。


  前朝似乎有些動蕩,侯爺在府裏的時間很少,能夠來這院陪我閑話玩笑的時間也愈發珍奇。免了每日供我消遣的節目,濁月本以為我會憋悶難受,然而見我日日精神抖擻,笑容不褪,也終於能夠放下心來仔細養傷。


  侯爺見我安分,便漸漸撤去了大半守衛院落的府兵。日常除了飯食來往供應,便隻有繡房流水價送進來的珍奇絲線,供我每日伏在案上擺弄個不止。


  這一日,我的傷勢基本大好。便換了件侯爺賞的撒花桃紅緞織百枝臘梅的長襖,捧著手爐隨濁月往侯爺素日起居的頤雲齋去了。因是清晨,一路甬道清爽無人,到了頤雲齋的門口方才見有下人魚貫而出,手裏各自拎著空盆空簍垂首而去。


  “呀,今日是怎麽了,貴客臨門,是我失禮了!”侯爺遠遠在屋裏見了我,眉開眼笑便搓著手出來迎接,“你來的倒巧,真好今日立冬,府中各院供了炭火,才算暖和一些。往後也不必我日日往你院子裏去避寒,你也大可往我這書房散散心了。”


  “回姑娘,咱們院裏的炭火,是侯爺破例按著日子提前一個月賞賜下來的。”濁月見我不解,笑著解釋道,“咱們侯爺素來簡素,府中不到立冬,各院是斷斷用不得炭火的。也難為他老人家七旬高齡,每日還凍得直往咱們院子裏鑽呢!”


  “你這丫頭,好不囉嗦!”侯爺被濁月逗得越發哈哈笑個不止,接過下人遞來的毛帽戴上道,“平日你便是這般饒舌給你主子聽,換了我也是要煩的。怪不得今日這樣冷還要出門來尋我,敢是躲你這條長舌頭呢!”


  “侯爺笑了,濁月不過是逗我開心罷了。”我滿心感激道,“若不是今日碰巧看見頤雲齋裏上炭盆,您的良苦用心,我竟還懵然不知。”


  “哪裏就稱得上是什麽用心了呢。大衷地處北國,入冬便冷的厲害,自不比南漠氣候宜人。”侯爺由著下人穿了朝服道,“如今你安心養傷,眼看著在入冬前便能痊愈了,好歹也算是沒有吃太多苦頭。”


  “這不也是您細心看護的結果嗎……”我看著侯爺袍子上的仙鶴雲紋,不由微微蹙眉道,“這才什麽時辰,侯爺便要上朝了嗎?”


  “是了,本想差人去告訴你的,見你來一時竟歡喜得忘了,”侯爺笑容可掬道,“今日立冬,皇上在宮裏舉辦了迎冬宴會,在這之前太子殿下會先行做東宴請群臣,諸事繁雜,少不得我這個太傅幫著打點一二。”


  “原來如此…”我暗暗有些失望,隨即笑臉依舊道,“外頭的宴席是外頭的,我也有想獻給侯爺的心意。今晚院裏包餃子,還請侯爺早些回來。”


  侯爺正對鏡佩戴朝冠,聽我這句不由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驚喜道:“包餃子…你竟有這樣的興致,既然如此,今晚從宮裏回來,我便不往太子府上去了,我們一起吃餃子,安安靜靜的過這立冬才好。”


  “一切旦憑侯爺安排。”我福了一福道,“侯爺既肯賞臉,我便叫濁月去膳房布置了。”


  侯爺撫掌而笑,似乎十分受用。商榷了片刻,我便目送了侯爺出府,攙著濁月回院去了。


  下人提前得了消息,早撤了房中的香爐,拚了兩張長桌以備我們使用。濁月從膳房回來,身後又是一溜的廚娘。手裏提著牛肉,羊肉,豬後腿,鮮蝦,螃蟹,鮁魚,墨魚,海腸,山菇,彩椒,韭菜,白菜,茄子,蘿卜,西葫蘆,野山芹等各色食材。一樣樣摞在案子上,直堆得眼花繚亂,無可下手。


  “不過是包頓餃子,這是要把整個侯府的晚膳都一並帶出來嗎……”


  “姑娘可是要反悔了?”濁月見我驚掉了下巴,笑得直不起腰來,“話是您許下的,侯爺的意思卻是不想從簡,今日啊,非得把各色各樣的餃子都嚐過了才罷。您也不用害怕,好歹這些人都是會留下給您打下手的,若是嫌累,奴婢給您搬個榻子,您在一旁躺著也成,橫豎不缺人手,您便安心給咱們搖旗指揮吧!”


  廊下的廚娘聽濁月這般玩笑,也都漸漸不再拘謹。大家各自分工,便挽起袖子各自忙活了起來。


  這才發現這餃子宴美其名曰是我發起,做起活計來卻根本輪不上我插手。我的院難得這麽多人,大家熱熱鬧鬧的忙活起來,倒也開懷。我的傷雖然已經痊愈,濁月仍是不肯我勞動,惟恐一個不心再有什麽意外。不過到了晌午,她便連聲催我進暖閣歇息,而自己順了半碗廚娘烹好剝了殼的蝦仁,亦躡手躡腳的跟了進來。


  “好啊,原來是拿我當幌子,”我咽了口茶,指著濁月手裏捧著的蝦仁道,“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偷閑——”


  “——姑娘站了半晌也累了,”濁月不由分將兩隻碩大肥美的蝦塞進我的嘴裏,提高嗓門蓋住我的聲音道,“外頭有侯府最好的廚娘們照應,您就安心歇息片刻吧……”


  不知這蝦子是怎麽燒的,竟然這般鮮嫩可口。我一時想生氣也不由得心花怒放,隻有鼓起腮幫,嘴裏用力咀嚼著瞪了濁月一眼。


  “姑娘,其實奴婢這幾日,一直有些話想對您。”濁月放下空碗,旋身站到我身後替我捶著肩道,“自從上次我們在花園遇刺以來,這些日子您都仿佛有些不同了,您能告訴奴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微微吃驚,想不到濁月會問出這樣的話,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隻得漱了口茶,良久方道:“你這鬼丫頭,腦子裏又在想什麽,你倒是,我有什麽不同了?”


  “奴婢也不好…”濁月遲疑,手上緩了力道。“總覺得這幾日您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總是好像下定決心,等待時機要做什麽事情的樣子。至於是什麽事情,奴婢自是不知…還有,近日您對侯爺的態度愈發親昵,之前雖也熱絡感激,卻遠不似如今這般全無拘束……姑娘,您告訴奴婢,可是奴婢伺候的不好,您已經準備離開侯府了嗎?”


  轉過身去,隻見濁月垂首望著我的眼睛已經泛起淚光點點。


  我心下一驚,慌了神色,連忙拉過她的手在我身旁坐下,輕輕撫著她的背道:“叫你平日裏多心,這是你自己猜的,還是從哪裏聽來的胡話…?你們真心待我,我的傷勢又未大好,哪裏立時三刻就要離府了呢?”


  “是嗎…”濁月下巴一顫,眼淚再也蓄不住,抽噎著從懷中抽出一個嚴實包起的帕子放在我手中,“那您告訴奴婢,這是什麽東西?”


  我一頭霧水,手上有些機械的將那帕子展開。目光所及,身上遽然如浸冰桶一般汗毛倒起:“濁月!你怎麽——”


  濁月抽泣不已,顫抖著將帕子裏金鏢底下的紙條緩緩展開,將那寫有“蠡府危險,速速離開”八個字的一麵,正對著我擺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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