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恚容
“那麽另外兩位呢?”我見段冥停下,連忙追問道,“你的實力最強的赤炎旗,還有那位十二年前上位的飛岩旗旗主呢?”
“她們我卻是知之甚少了,便是昔日的你也極少提及這兩位旗主。”段冥凝眉道,“隻仿佛記得她們與你一樣,都是女兒身,不過能力卻都極強。據當年你尚未繼任罡風旗旗主之時,便是那赤炎旗旗主代你誅殺了叛教的羽翮王白铩羽。而當年新的飛岩旗旗主繼任時亦不過十歲,也是位少年早慧的姑娘。她雖是女兒身,這些年來卻將江湖各大門派,甚至南北兩朝的情報悉數探聽得一清二楚,使我教始終立於不敗之地,可見其人神通廣大。”
“都這麽厲害…”我心虛道,“那我這個罡風旗旗主豈非最是無能。”
“怎麽能這麽!以賦資質論,你若非出類拔萃,教主豈會在你不過是個孩童時便將你封為罡風旗旗主,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以智謀武功論,你一向冰雪聰明,處事果敢,而罡風旗在教中負責的又是最艱辛危險的刺殺任務,你的功夫自不會比其餘四旗旗主差。”段冥急道,“況且自我成為你的副手之後,你我有幸得教主贈紅香綠翠寶劍和靈犀九式的絕學。數年下來早已將劍法練得爐火純青,又哪裏來的無能一呢?”
“紅香綠翠?靈犀九式?”我頗有興致的問道,“那是什麽,很厲害的功夫嗎?”
“紅香綠翠指的是訇襄劍和侓慛劍兩把神兵,傳聞為神玄武遺留人間的四大神兵之二。因是諧音,又是一柄為赤鐵加生錫所鑄,一柄為青鋼佐重鉛所鑄,二劍一紅一綠,成色冷豔,故得美名紅香綠翠。而靈犀九式則是尾教的無上秘術,使此劍法者需為一男一女,彼此心意相通,默契無比,排空腦子裏除對方以外的一切繁雜。出招時各自為彼此守住要害破綻,使攻勢如風如電,無懈可擊。雖無太多淩厲的殺招,練到極致卻也足可保證身不染塵,毫發無損。”
“這麽厲害…”我且歎且疑道,“隻是段冥,你與溫靈…真的能夠做到你的彼此心中隻有對方嗎?”
聽我如此一問,段冥的耳根再度泛起潮紅。他糾結許久方輕聲囁嚅道:“若想做到完全通心談何容易,隻怕非得把對方當做此生唯一方能成事。靈犀九式層層深入,一式比一式對練習者的通心程度要求得高。便是昔日你與教主,也隻能練到第七式而已……”
“第七式,溫靈同教主也練過這功夫嗎?”我訝異道,“那同你又練到了何種境界,這中間可有什麽名堂嗎?”
“當初便是因著你與未曾同教主將靈犀九式練到極致,他才姑且同意你提拔我到罡風旗的副旗主的位置。隻是事實並未如教主所願,你同我雖有師徒關係,卻無男女情分。加之我資質愚鈍,苦練十年至今,不過也隻練到了第六式,心印在禦而已。其實這套功夫的招式極為簡單,隻要練此劍招之人心意通明,便可悟得法門。不過……”段冥有些赧然,隨即含糊道,“不過雖然我們隻練到第六式,以此道行已經足以在這江湖安身自保了。若是你我同使紅香綠翠,來者便是教中其餘四位旗主任意一位,相信也可與之一搏了。”
“真的嗎…”我有些不可置信的驚喜,“那段冥,咱們什麽時候能開始練這功夫?”
“急不得,習武須得夯實底子,便是你曾是叱吒武林的絕頂高手,也總要先學會如何調運自己身體裏的內力才好。”段冥笑得沉篤,“我且先讓你知道自己的底子多厚實,再將招式傳你不遲——”
段冥的話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喧鬧掩蓋。我不耐煩的向聲源望去,隻見之前一直半閉的中樓後門不知何時被盡數大打開來。
卻見福臨領著一群廝丫頭簇擁著八個轎夫穩穩抬起的金粉花輦,穿過中樓大堂停至後院的桃花樹下。
段冥將我拉至井下,而那些下人們卻渾然未曾注意到我,徑自滿臉堆笑著齊齊注視著輦簾緩緩撩開。
微風輕撫,隻見一位容色極為嬌妍精致的妙人娉娉婷婷下了轎輦,斑駁的陽光灑在她如白玉凝脂般的麵頰上,刺得那一雙丹鳳媚眼略微眯起,仿若弱柳扶風,似怨含嗔,而她的美卻如她陽光下白皙得幾欲氤出一圈五彩光暈的肌膚一般絲毫不遜,分分寸寸逼得人無法移目,不留絲毫掩飾的餘地。
“容姐兒,這便到了。”
旁邊有眼色的廝連忙撐起花傘,那妙人方舒展開眉心的淺淺溝壑,從一襲胭粉綴繡月銀絲線的江綢流蘇袔中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搭在一旁丫頭的臂上。懶懶將脖頸昂成一彎雋秀的弧度,掃視著零星從後樓探出好奇的,青絲雜亂的伎女們的腦袋。櫻桃口閑閑一撇,不出的嫌惡冷淡便溢於言表。
她收回目光,腰枝一擰坐在轎子的豎杠上,福臨向眾人使了個眼色,丫頭中便推出一個年齡些的湊上來戰戰兢兢拿絹子為那妙人按著鼻翼的妝粉。
“什麽下第一樓,怎的這般寒酸?”隻聽那妙人操著陌生的口音嬌滴滴怨著,細弱的聲線一如其美豔而尖酸的樣貌。“你們主母花那樣重的價錢大老遠將本姑娘從西域請來,如今到了也不見她露麵迎接,難道還要我同那些醃臢婆娘住在一處不成?”
“容姐兒息怒,媽媽既將您從西邊請了來,自然沒有不疼您的理兒。”福臨上前點頭哈腰道,“原是因前頭正為您備著晚間的盛宴,又想著您一路辛苦,這才不曾出麵,沒得又惹您一番寒暄辛苦。至於您的房間,媽媽也早有安排,一早將其餘人等攆了下去,將五樓東邊一溜半排六七間屋子收拾出來給您住著。布置擺設都是極好的,您若想添些什麽再著人問過媽媽,必定麻溜兒的給您即刻添置了。”
我聽得此言,心中不免生出些許不豫。這想必就是早時廝所今日入桃銷樓的新倌人了。
初來乍到還不曾學了規矩,便自恃美貌這般矯情作態,排揎起花姨和樓裏的女孩起來。偏生又遇上福臨這個一貫欺軟怕硬的刁奴,哪裏還有不被千依百順萬般討好的道理。
五樓除我以外不過幾個年歲資曆長些的清雅名伎住在東首,她們雖然是樓裏的老人,卻也因年歲漸長而慢慢失去了那些朝秦暮楚慣了的恩客。福臨此番將她們趕到汙糟糟的樓下,以此討好這位奇貨可居的新倌人,倘若花姨知情,不知她又是否會縱容這刁奴這般對待那些往昔曾為桃銷樓付出最寶貴的青春歲月的紅倌人呢?
卻見那妙人秋水流轉,似是萬千勉強一般懶懶應了一聲,便拉過丫頭的手重新站了起來,眾人見此情景,便歡喜地簇擁上去引著她往後樓大門去了。
“好大的排場,”我冷笑著對段冥低聲道,“看來我又多了位好鄰居了。”
似是聽見了我的話一般,那妙人頭上珠翠一閃,瞬間在百步之外向我投來打量的目光。段冥在我身後一凜,我心中雖一時也有些訝異,麵上到底維持著波瀾不驚,不卑不亢以同樣審度的冰冷目光與之相對。
我與段冥處在院門邊上的井口,她遠在百步外的桃花樹下是不可能聽見我的話的,這樣想著,不由又減了幾分心虛,目光隨著她越行越近的腳步愈發冷厲。行至近處,我更加瞧得清楚她那妙麗妖曵如曼陀羅般的姣好麵容,著實襯得她一直緊盯在我身上的目光愈發森寒。
“呦,是姑娘啊!”行至後樓廊下,福臨順著那妙人的目光也終於看到了我,隨即咧嘴笑道,“今兒頭午日頭倒暖和,的卻也得囑咐您一句,今日是樓裏給新倌人擺梳攏宴的日子,您若無事最好還是不要出來,免得回頭叫哪家公子看上了又惹得一通麻煩——哎,您身邊這位公子瞧著倒是麵生,敢問是——”
“——哎呦!”
我與福臨俱是一驚,趕忙向一陣騷亂的院門口看去。
卻見那適才眼睛一直盯著我不放的妙人此刻已經倒在地上摔得釵鬆鬢散,身旁泱泱慌作一團的丫頭廝中仿佛掙紮著一個乍眼的縕衣身影,定睛看去,卻不是甘來是誰,隻見矮瘦削的甘來亦伏在地上,推搡擁擠中正自艱難的扶起一旁潑了一地髒水的木桶。
彼頭眾人已將那妙人攙起,卻見她杏目圓睜,脹紅了一張麵孔咬牙低頭看著自己原本明豔華貴的一襲羅衫此刻被汙水渾洇了一片,氣得渾身亂顫,哪裏還有半分適才的閑適得意之色。
“狗崽子!你竟敢衝撞姑娘!”福臨緩過神來,忙猙獰了麵孔叫罵起來,“你可知這是——”
“——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