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豔事
“呦!別真是對年輕夫妻吧,怎的娃娃都有了?”
“哪能呢,容妹明明白白告訴我就是這一間,你們也聽見的,怎麽會走錯呢!”
“沒錯沒錯,容兒的斷不會錯。那孩子怎麽看都是下人樣子,估計是個伺候局子的廝罷了。依我,這必是容兒給咱們老哥幾個預備的禮物,這美人想是她的姐妹,至於這位相公,定是容兒叫來助興的麵首——老何,哥哥記得這是你的口味啊!”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我忍無可忍,再顧不得衣衫不整,轉身衝到他們身前。
幾個嫖客不曾料到我會有如此反應,加之溫靈一張玉麵清冷如月,素來不怒自威。此時橫眉倒豎,杏目圓睜,自然一時唬得他們愣在原地。幾個女孩原一早見識過我在院中同姬薩容交鋒,知道我的厲害,便也不敢再多嚼口舌,徑自縮回脖頸紛紛安靜了下來。
“聽好了,不管你們是什麽人,馬上從這裏滾出去。”我聽到自己喉間的聲音仿若厲火熊熊燃燒,“但凡膽敢再多看一眼,多一句,我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空氣安靜得仿佛凝滯一般。
嫖客們臉上的表情冰凍一般,卻見他們以一種遲鈍而醜陋的速度緩緩收回下巴,尚不及怒罵出聲,隻聽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女聲,堵在門口的伎女擠作兩邊,卻是姬薩容搖風擺柳的奔了進來。
她身上隻單單穿著一件甚三紅繡堂前春燕的輕紗寢衣,釵環已然卸了大半,妝容卻完美依舊。半縷青絲嫋嫋垂落胸前,愈發襯得她此刻呼吸急促,兩腮嫣紅。
“趙公爺,前兩日我千叮嚀萬囑咐,是東首末頭的廂房,你怎麽領著幾位爺跑到這裏來了!”姬薩容按著微微起伏的心口,香汗細細掐尖一把妙嗓對著為首的嫖客媚眼如絲,“我在屋子裏原都收拾妥當了,等了老半也不見你們大駕光臨。還是福臨聽見西廂這邊的動靜告訴了我,我才想到必是你這死鬼又沒記住我的話,倒跑到人家這兒唐突了。”
“容兒,我分明記得你同我過是西…”那黑臉嫖客口齒不清解釋道,“這姑娘——”
“——這姑娘的來頭可大著呢,哪裏容的你們隨意造次!”姬薩容拿腔作調的板起臉來,轉首又作出一副怕極的樣子對我秋水盈盈道,“連姑娘,今日原是妹妹的不是,未曾囑咐清楚幾位公爺我的住處,這才冒犯了你,擾了你和少俠的…”
姬薩容適時的掩住了口,似是萬千羞澀般扭了扭柳枝一般的身子。身後烏泱泱一群人便隨之將目光再度移到了我身後的段冥身上,卻見他此刻單單穿著一件褻衣,胸前洇濕的水漬勾勒出肌肉模糊而飽滿的線條。
不隻是因為適才嗆了水還是聽了那些嫖客不堪入耳的渾話的緣故,他那兩瓣潤腴的頰上仍自潮紅未褪,此刻見眾人目光不由一凜,連忙站起抓住桌上的鬥篷,上前數步披在我的身上。
“你這是什麽意思,”段冥怒道,“我們不過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話,你不要把話得不明不白!”
此言一出,姬薩容身後那片伎女便又窸窸窣窣議論了起來。我無心去辨她們在什麽,但見一張張覆滿妝粉的臉上笑得那般猥瑣隱晦,心底的火氣便霎時竄出丈許。
“這相公扯起謊來怎的這般理直氣壯…”站在前頭一臉橫肉的嫖客低聲同身後的伎女嬉皮笑臉道,“這三更半夜的,兩個人衣衫不整,關著房門安安靜靜的話?嗬!我看是**還差不多!”
眾人捂著嘴低頭笑著,我極力壓抑著身上的顫抖,一步一步走到那嫖客身前。伎女們連忙斂了聲氣向後縮去,卻見那嫖客兩眼直直盯著我,似是一時被我鎮住。
未及發問,呼嘯一掌便已落在了他鬆垮油膩的臉上。但見那嫖客一聲怪叫撲倒在地,滿屋的人俱是驚得呆若木雞,伎女們此起彼伏連連低呼,想上前去拉那嫖客,腳上卻又紛紛不可控製得向後縮著。
“連歸螢!你好大的膽子!”姬薩容先回過神來,豎起眉毛失聲向我叫道,“你可知公爺什麽身份,居然膽敢——”
我旋身再度掄開手臂,直直便要劈在姬薩容那張嬌精致的臉上。卻見她半張著嘴魂飛外,哪裏還能躲閃得開——轉眼不過數寸,我的手卻突然被一把抓住。姬薩容一聲輕喘,軟軟便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麽?”
“歸螢,你冷靜一點。”段冥咬牙拽著全力掙紮的我認真道,“這個女人雖然可惡,如今卻也是你花姨樓裏的頭牌倌人,輕易動不得啊!”
“頭牌又如何!她素日便在樓裏肆意造謠毀我清譽,幾次三番我不理論,今日還使出這樣的鬼蜮伎倆要我難堪,卻叫人如何再忍!”我嘶啞著嗓子顫抖道,“左右再過些日子正牌的花魁就要到了,今日索性便撕了她這張造謠生事的嘴,我倒要看看花姨還能捧她到幾時!”
“——靈兒!”
我猛的回頭,卻見花姨已然皺著眉頭從門口艱難的擠了進來。眾伎女見了主母,哪裏還敢繼續嚼舌,無不屏息斂氣揖了下去。姬薩容仰首先是一愣,隨即便抱著花姨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花婆子!你這侄女當真好大的氣性,連公爺都敢打!”那黑臉嫖客覷著我的臉色結結巴巴強做鎮靜道,“桃銷樓若是都這般做生意的,咱們往後可是萬萬不敢再來了!”
“媽媽!媽媽您可終於來了!你快瞧瞧連姑娘啊,原是今晚幾位大爺喝多了酒一時進錯了門,驚擾了姑娘和這位少俠在房中…在房中體己話,姑娘不知怎的,一時羞憤便惱了起來,出手打了人還不解氣,又要來撕了奴家的嘴呢!”姬薩容哭得梨花帶雨道,“此事奴家原是全不知情,隻是不忿艾公爺就這麽糊裏糊塗受了一掌,上前理論了一句,連姑娘就惡狠狠我多嘴要殺了我!媽媽,奴家是不敢再同姑娘講道理了,您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賤人!”我倒吸一口冷氣罵道,“你還敢胡,我——”
“既然怕了就別在人家跟前現眼,立刻給我回你自己房裏去。”花姨冷冷拉開被姬薩容攥著的裙角,又轉首對那黑臉嫖客牽起嘴角微微一笑,“這位爺,但凡做生意都講求個主道,便是青樓也不能例外。您幾位怎的便這般糊塗,連自己姑娘的房門都推不準呢?何況您幾位驚擾的還不是旁人,偏生是老婆子這疼得像心肝一般的寶貝侄女,您,這事若換了您是我,卻又該是向著誰話呢?”
“這話刁鑽,咱們是花了銀子的,如何倒要看你這位侄女的臉色——”
“——可不敢這麽!”花姨的聲調又尖又穩,一張臉卻已然板的全無半分溫度。“咱們既開門做生意,自然該是事事以大爺們的喜樂為先。今日我這侄女年紀不懂事,沒能把爺們伺候好,老婆子這廂代她謝罪了。您若還不解氣,咱們卻也再沒別的辦法,隻求幾位從今往後再別踏進我這桃銷樓的大門。句不怕造次的話,放眼這整個刈州城,怕是也再找不出一家館子比得上鄙樓的。眼見著過幾日花魁姑娘也要到了,爺們若是舍得,大可往後再不登門。來今年這位牡丹狀元當真是非凡間所有,便是當朝太子爺見了隻怕也是要求進府裏為妃的。屆時賓客盈門,原也不差那幾個緣分淺的。這俗話流水的姑娘流水客,難得幾位今日有興致,便是看上了哪位倌人,婆子我絕無二話都該雙手奉上。隻是唯獨我這位侄女,實在還是位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我這個做姨母的,今日卻是無論如何都決計不能依從幾位了!”
“笑話,漢子都領進閨房了,還有臉是什麽黃花閨女?”
“起來我這侄女也沒有別的長處,唯獨素日喜歡結交些個江湖俠士,練練拳腳舞舞劍罷了。瞧這樣子…幾位也該是見識過了。”花姨不卑不亢,餘光掃了掃那個仍自捂著高高腫起半邊臉的嫖客幽幽笑道,“這江湖兒女素性豪邁,正氣爽直不拘俗禮。想來也唯有那起子心思齷齪的無知鼠輩才會那般沒有眼界,但見人家坐在一塊兒,便像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秘事一般,到處空口白牙的毀人清白。爺們幾個都是官家大員,想來…是不會真的同那些下作之人想到一處的吧?”
花姨話音落地,滿屋卻已是一片啞然。
我呆呆立在原地,心中適才翻湧而起的怒火似乎正在一分分熄弱下去。
一眾伎女屏息斂氣,哪裏還敢再如適才一般對著我和段冥多看一眼。四個嫖客臉上泛著難看的紫青色,大眼瞪眼的愈發覺得尷尬沒趣。
姬薩容更是如生吞了一隻老鼠一般,坐在地上顫抖著扭曲了一張原本妝容精致的美豔麵孔,不可抑製的汗如雨下,仿佛此刻地上若能裂開個縫,便恨不得能立時鑽了進去才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