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飛岩旗旗主
“我當什麽事,原來是這幾件。”
段冥停住腳步,將手輕輕搭在我微微起伏的肩頭上笑道,“放心吧,素姑娘冰雪聰明,雖然不通世事,但相信有了前車之鑒,想來必不會再被奸人暗算。至於花姨,你之前跟在教主身邊行走江湖,極少回去刈州。想必在她心裏,也是相信你可以照顧好自己的。隻是那個宮幡……歸螢,我須得提醒你一句,他是大衷皇子,你是尾教旗主;你們一個生於皇室,一個長於江湖。你們將來要走的路不會有半點交集,更別提,近年來教主不斷向南北兩朝打入探子,衷漠兩國早已視我們尾教如反骨妖孽,隻恨不能早日殲滅。你們萍水相逢,本來已是凶險至極的事情,好在這位五殿下是個糊塗人,尚未覺出你我的真實身份。倘若有一天,他知道了你是尾教旗主,必會借著你對他的好感和信任,將罡風旗一網打盡。所以若沒有別的目的,趁事情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還是盡快與他斷絕來往才好啊。”
“什麽好感信任的,你這是從何說起,我本來也沒有什麽目的……”
我微微語塞,沒由來的便有些臉紅,局促道:“認識他原就是個意外。加之先前鏈月山赴約,沒等到人不說,反而險些被那個紅衣女子殺掉,我心裏便已恨透了他。至於這次再約……不過是一時情急,話趕著話說到那了。我又不像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孟浪之徒,不能守信赴約,心裏自然會有些過意不去……好了好了,這原不是什麽大事,我心裏也沒有多少記掛,你就不要再提了。”
我話已至此,段冥便也不再多說。我們攀了一刻鍾方見到一個緩坡,段冥卻並未止步,我隻好耐著性子接著跟他鑽進瘴氣深處,繼續爬了幾乎半個時辰,眼前這才再度出現一片開闊平地。
段冥將我從荊棘叢中來一把拉出,細細幫我理著略微淩亂的衣裝道:“前些日子五旗的旗主們接連不知所蹤,就連一輩子駐守總壇的驚雷旗旗主也受命下了山去。不想此番教主一聲號令,大家竟也有了齊聚一堂的機會。我知道你心中疑惑頗多,但為免你的事情被人發現,也一定記得要緘口少言。便是有人問話,也盡量由我出麵替你回答。我…入教晚,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諸位前輩,許多事情也不甚明了。我們便聽命行事,安分守己,隻求不被大家注意便是了。”
我心中有些緊張,但見段冥囑咐得周全細致,心中也多少生出了幾分勇氣。
我對著他重重點了點頭,他便微微一笑抖索了精神,退至我身後跟著我往前方那處清雅素淨的院子走去。
走進院門,便是大不同於適才崎嶇泥濘山路的另一番光景。
此刻已是月華初上,沒了適才那片渾濁惡臭的瘴氣,清冷如水的銀色月光便傾瀉在這十丈見方的空曠小院的磚石之上。順著腳下往前看,隻見庭院中心不過一套樸實無華的石桌石凳。而此刻四隻石凳中的一隻上正坐著一個體格極其剽悍的彪形大漢。
我定睛望去,卻見那大漢臂膀寬厚,身形猶如小山。段冥也算健壯,此刻同他相較,竟也顯得瘦削文弱。若拿宮幡做比,隻怕再長出兩副肩膀,也不及此人一身寬厚。
時至寒冬,他身上卻隻穿著一件輕薄的土黃色牛皮截袖小衫,手臂上遒勁健碩的肌肉黝黑發亮,便如煤石般泛起一層赤紅晶亮的光澤。
他魁梧的後背幾根麻繩交錯盤結,牢牢綁著一對紋理雅致的釘錘,其錘一如軍鼓般碩大驚人,而其釘亦幾近常人小腿粗細。一錘一釘少說也有百十餘斤,以此作為兵刃,足見其人力大無窮。除去以幻術操縱九曲魘凩斬的仇老前輩以外,單論內功真氣,隻怕世間便再無人可出其右了。
“久聞驚雷旗驚天赤夔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雄姿英發。”
段冥在我身後拱手一揖。話雖不過是尋常場麵上的客套話,但是他的聲音清透純潔如涓涓細流,令人聞之便覺真心誠摯:“晚輩罡風旗段冥,拜見驚前輩。”
我亦隨著段冥淺淺揖了一揖,但見那驚天石目光冷然,見我與段冥在他麵前立住便緩緩昂首來依次對著我們點了點頭。他的麵容赤紅,一雙眼睛本是圓如牛目,此刻卻隻是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似是提不起精神一般。
良久,見我們仍舊立在原地,他才微啟薄唇,點著頭惜字如金道:“罡風旗‘紅香綠翠’,請坐。”
我與段冥交換了個眼神,便自行挨著驚天石坐了下來。
視野下移,但見他身後的院落盡頭原來竟有一株繁茂的合歡樹。
時值寒冬,許是陵光山地氣異常的緣故,那樹上一朵朵合歡花粉嫩嬌美,竟然開得極盛。而此刻高大的合歡樹下站著一位身材妙麗的女子,隻見她身著一件薄香色素緞長衫,外麵也不過套著一件白茶色軟紗羅裙,雅樸簡素如天外飛仙。
迎著月光盈盈站在合歡之下,清風一拂,長長的秀發便如清波玉湖蕩漾開來。說不盡的嬌柔儀態,婉媚風姿。此刻聽聞院中傳來響動,她便秀發一甩,轉臉望向我與段冥。
乍見那妙人麵容的一瞬間,通身的血液仿若遽然凍結一般——我霍地站起身來,不顧身邊的驚天石投來的異樣目光回身望向段冥——而在他的臉上,我也看到了一如自己此刻臉上難以置信的錯愕神色。
那妙人信步而來,似乎並不在意我與段冥的無禮神態。
她蓮步輕移如曼舞翩躚,映著皎潔月光,我便愈發能夠瞧得清她的樣貌——隻見她額發高挽,眉彎睫長,肌膚如白玉凝脂般嬌妍細嫩,小巧精致的下頜曲線優美,一雙嫵媚的丹鳳眼輕輕一挑便叫人魂酥骨醉。
我瞧得分明,身上便又是一凜——哪裏還會有錯,眼前這位,不是我那桃銷樓的冤家姬薩容是誰?
“你們來得倒不算早。除去因故無法前來的赤炎旗旗主,眼下便隻等那位炙手可熱的新旗主粉墨登場了。”
姬薩容不顧我與段冥驚愕的凝望,身子一扭便泰然坐在了我的對桌。“隻是驚大哥您說說,這一位的架子是否未免太大了些,叫咱們幾位做前輩的白白在這裏等他。當真是仗著教主抬舉,便以為自己是五旗之首了呢!”
“既是前輩,多些體諒也是應該的。”
“——你……”
驚天石原本不過閑閑品茶,但見我仍未緩神怔怔立在原地,便轉頭看了看冷然正為自己倒茶的姬薩容,又轉頭望了望我身後神態驚疑的段冥,對他簡短問道:“怎麽?”
“——無事…”
段冥倉皇的按住我的肩膀往下一壓,我吃不住勁便坐回到了凳子上。然而一雙眼睛仍自盯在姬薩容身上,任憑身後段冥如此指戳暗示,一時也收不回來那錯愕的迷離目光。
“溫旗主怎麽這般看著我。”姬薩容長眉一挑,放下手中杯盞對我嫵媚笑道,“十二年前,你的繼任大典上我們曾有過一麵之緣。誰想十二年後再次相見,你我卻都已還上了偽裝的身份。多年未見,溫旗主出落得愈發標致。若非那些日子在桃銷樓,你與段副旗主多次在院中修煉劍法,我也是決計認不出來的。”
“你…”
“——我們旗主原也看姬前輩麵善得很,這才假意針對屢屢試探,隻求證實您的身份。”段冥反應極快,立時躬身笑道,“奈何您實在技藝高超,當真不負飛岩旗為我教探聽天下各路情報的盛名。沒能盡早認出您來,當真是我們罡風旗技不如人了。”
“段副旗主客氣,久聞貴旗死士殺伐決斷,個個都是武功高強的硬手,自然是不屑學習我們飛岩旗這一套小伎倆了。”姬薩容對我笑得極是燦爛,“我教五旗各懷絕技,罡風旗的‘紅香綠翠’更是威震武林。何況溫旗主以他名自居掩飾身份,除奸佞助幼童,打酒客護花魁,甚至不惜裝傻充愣,假意學習粗淺的武功,一台台戲做得那般逼真,也並不遜於以西域伎女身份,潛入桃銷樓執行任務的在下啊。”
“前輩說笑了…”段冥一聽姬薩容說出他傳授我武功之事,臉便霎時脹的通紅,言語一時也有些不利索起來,“實,實在是……”
“——實在是我前些日子受了重傷,這才讓段冥陪我練些粗淺招式活動活動筋骨。”我搶白道,“在桃銷樓多次得罪了姬旗主不說,又這般惹你笑話,真是對不住了。”
“原來如此,”姬薩容櫻唇微努,“隻是聽聞前些日子二位才合力正法了叛教的前辟水旗旗主,足見武功當世無雙。在下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人武功這般高強,竟能將溫旗主你傷到如此田地呢?”
“我…”
我望著姬薩容嬌豔而得意的麵龐,喉頭一緊,便再不能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