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青穗牽機對玉裳
我還欲再說,身後的段冥卻悄聲拉了拉我的袖口,凝眉向我搖了搖頭。眼看段冥亦不願我多言,我也隻好強忍心中不平,轉首再看戰局。
卻見白曉寒出劍後竟然逐漸扳回了適才姬薩容的壓倒之勢。縱使對手一把玉裳劍舞得百轉千回,他那兵刃卻也奇特——隻見那柄長劍體長五尺,徑自比姬薩容的玉裳神劍還要長出許多。
除了劍身奇長之外,那劍還有一處古怪,便是楠木劍柄末尾那縷繩穗,百餘根穗絲均是一如姬薩容玉裳劍般的柔軟金屬,閃著詭異的青色光芒。
數十招拆下,饒是姬薩容的劍招千變萬化,奈何白曉寒的劍實在太長,隻要圈圈環住主人,那玉裳劍便無論如何再近不得白曉寒半分。
“這是什麽怪劍…”身後段冥喃喃疑道,“竟像是玉裳劍的克星一般。”
卻見那頭姬薩容愈打愈急,心思漸亂,一招緩了瞬息,那長劍的穗絲便已悄無聲息繞了上來,猶如觸手牢牢纏住了她持劍的右手。
白曉寒得了手,凶光乍現,劍鋒一轉便直直向姬薩容刺去。一發千鈞之際,夜風拂起擋在姬薩容眼前的碎發,我竟驚訝的看見了一個如鬼魅般的妖曵笑容,那笑容在月光下是那樣的詭異可怖。白曉寒似乎也被對手的笑容攝住,手上出劍便不由偏了半寸。
卻見那頭姬薩容抓準時機,遽然出招,左手冷不防向前一甩——一縷豔粉色的輕煙倏地從她的雲袖中直直噴向白曉寒。
後者一聲驚呼,急忙掩住口鼻連連向後躍開,奈何還是不小心將那古怪的豔粉色輕煙吸進了些許。我定睛望去,月光下白曉寒原本一張慘白的臉此刻竟迅速泛起層層紅暈,就連原本敏捷的步法一時也變得有些虛軟無力。
“那是…”我瞠目結舌,“…**嗎?”
未聽段冥回應,彼頭姬薩容已然再度欺至白曉寒身前,玉裳劍呼嘯甩出,直直便遊向了白曉寒的喉嚨。
後者早已怒火上頭,再顧不得其他——隻見白曉寒腕上陡然一轉,在那長劍劍鋒掉轉向後的同時,劍柄尾端的穗絲倏地飛向姬薩容,將玉裳劍緊緊纏住。定睛細看,那飛出的一縷長穗首端卻係著一根極細的銀色絲線,由這一頭白曉寒手中的劍柄牢牢牽著。乍見這一奇巧機關,我便猛然想到了仇翁的九曲魘凩斬。
想來這長短自如;遊移多變,便是他們辟水旗武學最上乘的奧義了。
未及多想,那頭白曉寒已牽住了姬薩容的寶劍,猛的向後一扽,姬薩容雖然一時也被那古怪長劍的機關唬住,反應卻機敏依舊。腕上靈巧一抖,便繞開了纏在玉裳劍上的穗絲。
二人卸力,俱是向後一躍。姬薩容輕旋之際,卻見白曉寒再度猛甩劍柄——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倏地從那縷穗絲中飛速脫出,直直刺向姬薩容。後者驚聞風聲,奈何身體尚未落地,距離又實在太近,隻好以臂相擋,生生便被那根銀針刺中了手肘。
“好小子,陰招倒不少…”姬薩容落地後踉蹌兩步,怒極冷笑,“看我不——”
我驚恐的看見她的麵容變得紫脹,掄起玉裳劍才要衝鋒,腳下竟忽然一軟,身子便歪向旁邊,拄著佩劍險些摔倒。
夜風拂過陰雲,月光下澈。適才還打得難解難分的兩個人,此刻竟緩了聲息,緊緊抓著兵刃吃力的立在遠處。眼中對彼此怨毒的怒火猶未熄滅,卻隻剩下了細弱而局促的連連喘息。
心髒陡然一縮,遙望姬薩容布滿血絲的迷離雙眼,我突然想起了記憶中那根熟悉的細小銀針。不錯,一定不會錯,那日在寰親王府被綁受辱,遺失訇襄劍,便都是拜這小小的銀針所賜……
“溫旗主,你做什麽?”
冰冷粗糙的男聲猛的將我從沉沉思緒中拉出,我才意識到自己正向遠方因吸入**而精神迷亂,此刻正強自顫抖著雙腿站穩身子,同姬薩容對峙的白曉寒緩緩走去。
“旗主…?”段冥細弱的聲音亦透著隱隱的疑惑。
“這是我的私事,”我冷冰冰的瞪了一眼身側的驚天石,轉身頭也不回繼續走向白曉寒。“你不要多管閑事。”
“——旗主?”
“溫旗主且慢!”
一隻大手如泰山壓頂般突然落在我瘦削的肩膀上,怨毒的回頭一看,果見驚天石不知何時搶身上前抓住了衝向白曉寒的我。
肩上吃痛,我且怒且驚,不想這驚天石內家功夫如此深厚,不及多想,我反手便抓住倉皇上前意欲解圍的段冥腰間的侓慛劍,一把狠狠甩向身側——驚天石一驚,連忙收手向後退出數步。隻是侓慛劍何等鋒利,劍風亦可穿石破甲,驚天石掃了一眼手套上一道淺淺的劍痕,眉心一皺,便直直瞪向我冰冷的臉龐。
“你什麽意思。”
“好好的比武,姓白的偷放暗器,頻出殺招。”我將侓慛劍筆直的指向驚天石的鼻子,語氣冷硬如冰,“如此陰險狡詐之人,我這個做前輩的,難道不該出手教訓嗎?”
“旗主…”段冥沁出一頭冷汗,卻急得不知如何言語,隻有對我拚命連連搖頭。
“比武各憑本事。姬旗主不也分寸未讓,還放了她獨門的醉心香嗎?”驚天石一張黝黑的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並未因我提劍指著他氣弱分毫。“更何況是她發難在先,溫旗主若再出手,未免不公。”
“你倒管的寬…”我一聲冷笑,“既然如此,我與驚旗主份屬平輩,你我試招,便也不必假意相讓,自當全力一搏了!”
“溫旗主有意,賜教便是。”
我全力出劍,尚未刺中驚天石——陡聞一聲清亮至極的鳥鳴震徹雲天。那鳴叫聲實在特別,不像段冥的信鷹遊勇那般尖利生猛,卻似仙界鳳凰一般清脆嘹亮,婉轉卻又不失華貴之氣。那短短一聲清啼在這展晤堂中久久不散,引得眾人紛紛舉頭往天上望去。
天空繁星依舊,卻見一點赤紅的火星突然從明月間蹦出,那火星越來越大,竟似火流星一般直直朝著地下飛來——不及我護住頭臉,那一大團赤紅厲火便在院中合歡樹下遽然爆開。一隻巨大的紅色神鳥從火焰中竄出,盤旋幾許,終於落在了合歡樹最頂端的枝丫之上。
我驚得目瞪口呆,未及問出聲來,手中的侓慛劍已被一把奪走。回頭望去,卻是段冥麻利的將劍收回腰間,嚴肅而不動聲色的推著我的腰向那隻神鳥走去。我用餘光偷瞄著驚天石,卻見他也匆匆收回了適才拔出的辛元八棱錘,並一起隨我與段冥疾步走向那棵合歡老樹。
“屬下拜見教主!”
行至合歡樹前,段冥手上一推,我便隨眾人齊齊向那高高在上的神鳥拜了下去。
我仍舊驚得說不出話,隻瞧著適才還在惡鬥的姬薩容與白曉寒此刻竟也收了兵刃,臉上的凶惡早已換作敬畏,低低拜向大地,不敢再有一句爭辯。
“同後輩動手,真是威風啊,薩容?”
彷如一桶冰水從頭頂直直潑下,我才不可置信的想要抬頭去看,身邊的段冥卻突然唐突的咳了一聲。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實在失禮,便再度匆匆將頭拜了下去。
這隻鳥,竟然可以口吐人言?
難道它,就是這唐唐尾教的教主?
“回稟教主,前輩是想替教主試煉晚輩的功夫,這才出手指教的。”卻是白曉寒搶先揖了一揖,抬頭滿臉堆笑道,“原是晚輩資曆實在淺薄,入教多年在辟水旗庸庸碌碌,竟連個名頭都沒能讓姬前輩知曉,所以才……”
“——我教向來以功業論英雄,名頭…?”卻聽那神鳥再度以高亢而嘹亮的聲音道,“白旗主是本座親選的辟水旗新任教主,替本座試煉新人…薩容,你是在質疑本座的眼光嗎?”
“教主英明,屬下不敢!”姬薩容的聲音中滿是顫抖的恐懼,人也已經縮成一團,愈發將頭埋在了雙臂之間。
“不敢?”那神鳥的聲音仿佛烈焰熊熊,分分寸寸逼得人無法喘息。“適才你分明盛氣淩人,凶神惡煞。對新人下如此殺招,薩容,你安的什麽心?”
“——回稟教主,”見我掙紮著想要開口,段冥倉皇膝行上前一步恭謹道,“今日原是白旗主的好日子,屬下等也為之歡欣。辟水飛岩二旗曆來親厚,如今得了新搭檔,姬旗主更是心情大好。這才一時興起,出手比試。適才沒有留招,自是信極了教主選人的眼光,也信極了白旗主武功造詣的緣故!何況又有驚旗主與溫旗主掠陣,定然是不會叫姬旗主傷及白旗主分毫的……”
“回稟教主,”我亦連忙附和道,“適才二位旗主各出奇招,勝負難分。屬下等看在眼裏,絕無偏私。”
良久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實在耐不住心中好奇,戰戰兢兢抬起頭來向那合歡樹枝頭的火紅神鳥望去,卻驚懼的發現它一雙猶如閃爍著幽暗火光的雙瞳亦緊緊盯在我的身上。如同烈日灼目,我忙不迭收回目光,躬身閉眼,再不敢抬頭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