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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益陽團圓夜

  “——你說什麽!”我倒吸一口冷氣,下腹似乎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痛楚。“劍型的焦黑傷痕,我知道凶手是誰!”


  “你知道?”薩容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那些傷痕我都不曾聽聞,你真的知道是誰做的嗎!”


  “豈止知道,簡直是太熟悉了…”我恨聲道,“那是一個紅衣女人,武功深不可測。我和段冥都曾敗在她的手下,命都險些丟了!”


  “紅衣女人…”薩容眉頭緊鎖, “是你為教主執行任務時重傷你的人嗎?”


  “啊…?不是的。和她交手便是在去往飛龍穀之前的三日…如此推算,那個女人極有可能是一路跟蹤我和段冥直至飛龍穀的啊!”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薩容眼中浮著一層渾濁的疑惑,“據你所說,仇翁明明是在你和段副旗主麵前西去的,那麽那個女人又是何時給了仇翁致命一擊的呢?”


  “你有所不知。那個女人武功的路數極為古怪,她使的是一把金色長劍,可以從長劍中擲出成型的劍氣,劍氣中又藏著渾金之毒。倘若真如你的手下所言,仇老前輩全身都是這樣的傷痕,那麽就算他內力渾厚足以抵禦痛楚,卻也解不了那些緩緩滲入肺腑的毒素啊!”


  薩容的麵色隨著我每說一句便難看一分,直到聽到最後,她已是連連擺頭:“好了,溫旗主…薩容雖及不上你‘紅香綠翠’的江湖見聞,卻也對你口中之人略知一二。這是不可能的,是你想錯了……”


  “——你不信我?”我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說你聽過那把劍?你認識那個紅衣女人嗎,她到底——”


  “——好了!”姬薩容蓋過我因風寒變得沙啞虛弱的聲音,“我雖不認識什麽紅衣女人,卻也沒有不相信溫旗主的話。承蒙溫旗主誠心相待,薩容也有一句良言相告,此事其中必然還有蹊蹺,斷斷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我仍不甘心,起身還欲辯駁。奈何薩容已然換了深沉麵色,似是鐵了心不再同我爭論一般。幾番嚐試無果,我便也隻好聽她的話,繼續躺回床上乖乖休養。


  到底身心俱疲,安靜了片刻,我便再度被一陣濃濃的睡意淹沒,迷迷糊糊閉起了雙眼。


  這整整一夜裏,薩容便一刻不歇的守在床邊。


  不得不說,若不是相對的立場,她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穩妥可靠的朋友。相比忠誠的濁月和質樸的宛秋,薩容不光更加細心周到,還精通醫術藥理。


  這一晚上她曾扶我起來喝過三次她自己熬的湯藥,每一劑服下之後,我都能感覺自己的身體舒暢了些許。直至翌日清晨,下床梳洗時我竟發現自己已是精神抖擻,不光昨日來勢洶洶的風寒盡數化了去,就連之前鏈月山飛龍穀接連兩次虛損的元氣也補回了大半。


  化訝異為感激,再次同薩容上馬趕路,雖然還是圍著毛領互不言語,卻已不再是如之前那般的氣氛生冷。反而歡欣和氣,竟似多年的好友一般心照不宣了。


  唯一仍舊令我疑惑的,便是這一路以來,愈發讓我覺得陌生的皚皚雪景。


  “薩容…這不對啊,我想起來了,這不是我和段冥來時的路……”日落之時,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勒緊了韁繩,摘下風帽和毛領氣喘籲籲對前方策馬飛奔的薩容喊道,“你會不會記錯了方向,還是——哎,薩容,你聽到了沒有啊!”


  薩容似是未曾聽見我的呼喊,不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愈發急促的揮了幾鞭。


  那灰黑的鬥篷背影便越來越小,直至百丈許遠,她才猛然勒馬,脫下風帽轉頭回望,但見我已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便隻好伸手向後指了指。


  我這才注意到日暮下前方原本一望望不到頭的白雪官道旁立著一圈低矮的城牆——那城牆甚是破敗,上頭覆著皚皚白雪,遠遠望去實在難以看清。唯獨中間城門上方,一雙刻在石牆上的漆銅大字倒還依稀辨得清楚。我微眯了被風吹得生疼的眼睛,望向那石牆上的兩個大字——


  益陽。


  久久方才反應過來,我不禁一聲驚呼,引得馬兒受驚,嘶叫著險些將我從背上摔下去——益陽?那不是…!我一刻也不願停留,立刻揚鞭追了去,跟著她進了益陽城門。


  “——薩容!”


  “不錯,我就是奔著那孩子來的…”


  薩容牽著馬大步流星,似是被我熱切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眼睛四下掃著這裏不甚繁華的市集,就是不肯回頭看我一眼。“之前在桃銷樓你們那樣親厚,反正益陽離刈州也不遠,我便自作主張,繞出一程過來看看,權當全了你們的情誼。”


  我心花怒放,但見薩容仍自撐著她那副冰冷麵孔,便愈發憋不住的笑出聲來——明明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卻礙著麵子非要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也罷,既然她不肯表露,我也不好奚落玩笑,隻蘊著笑意看她四處打聽甘來家的住所。益陽不過千百戶人口的小村,一刻不到,薩容便已領著我推開了村頭一家農戶的門。果見甘來一張熟悉可愛的小圓臉迎了出來。


  我與他分開許久,如今乍然相見,自然都是興奮不已,抱頭哭作了一團。薩容也忘了收斂笑意,在一旁欣慰的順著馬背。直到甘母聽見兒子的哭聲拄著木棍推開棉門簾出來問詢,她才連忙上前攙住那位盲了雙目行走不便的婦人。


  甘來見了昔日樓裏凶神惡煞般的姬姑娘扶著自己的母親,又是一驚。我便少不得安撫了一頭霧水的甘家母子先行進屋,又細細將薩容之前在桃銷樓的原委告知了甘來,單純的少年這才緩了懼意。雖然同我與母親說話欣喜如常,但當每次目光與薩容相觸時,還是會下意識的瑟縮了身體。


  如此幾次,薩容看在眼裏,便輕輕嗟了一聲,說自己還是去外麵投棧為好。


  我捏了捏甘來一直環著我不放的小手,那機靈的孩子見我向他鼓勵的點點頭,便明白了我的用意。長呼一口氣上前拉住薩容的水袖,怯生生道:“容姐姐,連姐姐說你先前做的事情不是有意的。既然如此,那甘來便都不放在心上了。甘來都不放在心上,容姐姐還要耿耿於懷嗎?”


  甘來說罷,便轉頭將圓滾滾的大眼睛望向了我,我悄聲向他伸了個拇指,示意他說得極好。


  薩容也不意甘來會對她說這種話,一時窘的雙頰緋紅,低頭看看目光誠懇的甘來,又將目光望向了一旁笑而不語的我,似是尋求幫助的一般。


  “甘來真棒!”我隻裝作沒看見薩容的窘態,對著甘來和藹笑道,“連‘耿耿於懷’這麽難的成語都會用了,一定是聽了話,好好用功讀書了!”


  甘來聽我誇讚,心中愈發有底氣,轉頭對薩容誠懇道:“容姐姐,甘來真的不再怨你了。這裏不比刈州,沒有像樣的驛站。姐姐要是在外頭凍著了,甘來可是會心疼的!”


  不等薩容說話,甘母便拄著棍進了屋,笑容可掬道:“今日不知兩位貴人到訪,沒準備些個好飯好菜招待,實在難以報答二位在京城對來兒的庇護之恩。好在家中還有些山貨野菌,卻是貴人們在別處吃不到的,適才煲了老母雞子做湯,勞二位久等,現下可以吃飯了!”


  如此一來,薩容便愈發推脫不得。為難良久,方才紅著臉點了點頭。


  圍著爐火,飯桌上自是十分熱鬧。


  甘母對我在刈州對甘來的照顧感激不已,甘來亦屢屢為我夾菜,十分親厚。


  甘母唏噓道,甘來自上次回家之後,不光沒有荒廢了在桃銷樓時我與段冥教給他的書本和拳腳,還用我給他的銀子置辦了五畝田地,又低價收了許多在這益陽鄉村並不稀缺的桑枝柳條,小半作了燒煤取暖之用,其餘便被母子倆編成各色精巧的玩物筐簍,托鄉裏外出經商的人家帶走北上,若遇上胡人便十分搶手,倒換得了不少銀錢絲帛和冬日必備的皮毛炭火。


  我又是吃驚又是歡喜,轉頭便捧著甘來的小臉誇個不止。


  初見之時,他過慣了被人欺壓的日子,小小的身板瘦的令人心疼。後來得我與段冥悉心照料,每天流水價的珍品補進去,一張小臉也日漸潤腴,恢複了這個年齡應有的細嫩幼白。


  如今在家中操勞月餘,鄉村冷冽的風雪又把他的臉吹得糙黑透紅。隻是不同在桃銷樓做童工時的樣子,甘來的臉頰已經有了些許成熟的棱角,脖頸和下頜上的肌肉粗壯發達,儼然已是一副當家少年的樣子。


  我不意當初在福臨手下救出的稚嫩孩童如今能夠變得這樣堅強出色,感慨之餘便不由潸然淚下。


  見我如此,甘家母子自然連連出言撫慰,倒是一直插不上話的薩容愈發不自在,抖擻了身體便稱酒足飯飽,回去甘母一早替我們收拾好的東屋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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