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赤炎旗旗主
“薩容別給她!”
薩容向我投來遲疑的目光,又緩緩轉向了紅衣女子,卻隻定定打量著她,並未出言問詢。
“你的藥隻能暫緩病症,把毒方給我,我或許可以推出解藥的藥引。”
“——薩容別聽她的!”我失聲叫道,將手中的訇襄劍舉得愈發筆直,“她就是那日鏈月山下險將我與段冥害死的女人,還有太子府大婚那夜,她——”
我說著哽住了喉嚨,我還從未與薩容和段冥講過那一夜的事情。
我與宮幡的事情……
“我今天無意出手。”紅衣女子極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轉首向薩容道,“你可知你多耽誤一刻便有多少人病死,快把毒方給我!”
膽寒之際,我無比驚恐的看見薩容緩緩向她走去,抬手正欲將毒方遞給她。
“——你瘋了!”
將欲衝上前去的身體被死死拽住,愕然回望,卻是段冥拉住了我的手,隻見他神色晦暗,就連手中的侓慛劍也不知何時放了下去。
“你若能夠製出解藥,我隻當敬你謝你。”薩容對紅衣女子誠摯道,“天下除了朱喻堂,有如此本領的隻怕唯你一人了。”
“段冥,她在說什麽,她——”
“——她是我教赤炎旗旗主,唐曲奚!”
段冥不顧我的驚愕向那紅衣女子身上指了指,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紅衣女子的腰際,卻見她的粗麻腰帶末梢,一根赤紅色的羽毛迎著微風輕輕飄動著。
那羽毛輕盈蓬鬆,並非我所見過的任何飛鳥禽類的羽毛。
那是尾教赤炎旗旗主的信物,鳳凰羽。
驚愕像是從地表噴薄而出的岩漿,層層覆住心口,直憋悶得我透不過氣來——尾教的赤炎旗旗主,為何要屢屢對我下手?
“你不用那般看著我。若非你是我尾教中人,我是斷然不會放過你的。”
唐曲奚看過毒方,似乎察覺到我一樣的目光,便將她幽綠的眸子懶懶往我身上一掃,轉身便要離去。
“唐旗主武藝神通,醫術超絕。此番若能救刈州於水火之中,段冥便替那成千上萬的百姓謝過前輩了。”段冥朗聲誠摯道,“隻是謝意歸謝意,晚輩尚有一事敢問前輩,那就是月前鏈月山下,前輩為何要對敝旗旗主狠下殺手?”
“我要殺的是她連歸螢,從來不是你罡風旗的旗主。那夜看到你們的石蟒骨,我不也收手而去了嗎?”
“即便前輩不知我旗主身份,晚輩再問一句,歸螢同您又有什麽深仇大恨,讓您不惜離開陵光山總壇,遠赴北境尋仇?”段冥不卑不亢道,“須知教中鐵律,若無教主吩咐,各旗旗主決不可擅離職守!”
“我的事情自有教主來管,就不勞你這個罡風旗的副旗主掛心了,我對她——”
“——我沒有殺濁月。”
唐曲奚碧幽幽的眼中閃過一絲我此前從未見過的驚疑:“你說什麽?”
“當日我身處蠡府,蠡侯便派了濁月隨身服侍,這兩位也是當時這世上唯一同我連歸螢有交集的人。後來我因故逃出府去,本以為侯爺性情溫厚,不會追究。哪知道他竟如此看重我,甚至遷怒濁月,將她治罪殺死。”
我的眉頭越蹙越深,卻始終定定望著唐曲奚的眼睛。
“當夜從你的話中,我便推知你是濁月的親故。想來你見我離開後濁月便身死府中,必然認定是我狠下殺手。但是唐旗主,今日我連歸螢指天誓日的告訴你,我從未害過濁月,更從未想過牽連到她。你若執意怪我,想要殺我,我也沒有還手之力。隻是我和濁月實在親如姐妹,你若非要將殺人的罪名扣在我的頭上,那我便是死了也不會認的!”
這一席話下來,在場諸人已是瞠目結舌。包括段冥在內,我從未同任何人講過我在蠡府的遭遇。而唐曲奚聽罷,更是驚得怔在原地,被麵紗覆住的臉上僅能看到的一雙眼睛裏盡是不可置信的錯愕之色。
“不是你…”她半是悵然半是驚疑,“那你離府而去,又怎會…怎會知道她被殺的消息。”
“實不相瞞,蠡府禁衛軍大將溫召,乃是我血親兄長。”我看著唐曲奚,沒由來的便生出幾分憐憫之心。“是他當日助我離開,也是他在我離開後,將濁月的死訊告訴了我。”
悲傷和憤怒將她額頭的青筋逼得根根暴起,兩滴淚水從她充血的眼中奪眶而出。我看著她的樣子不由有些膽寒——畢竟以她冷血狂暴,殺人如麻的心性,即便知道了殺死濁月的真凶並非是我,也難保不會遷怒於間接害死濁月的我和溫召。
“她是我的妹妹。”
我沒有想到她會突然說出這句話。回頭瞥見段冥望著唐曲奚憐憫同情的眼神,我便不由想起了氶鉞。他對他,應該也是兄弟般珍視的存在吧。
“我不該把她留在蠡府的。”
薩容不忍的緩緩向唐曲奚走去,輕輕摟住她並不厚實的肩膀,“此事原不該我置喙,隻是唐旗主,逝者已矣,令妹生前同歸螢也算要好,你若遷怒尋仇,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啊,是不是?”
我屏息斂氣,看著唐曲奚臉上的悲傷和愧悔漸漸衝淡了仇恨和憤怒。良久,她才平息些許,向我投來怔怔的目光。
“對不起。”
周身生出一層雞皮疙瘩,唐曲奚的這一句話絕對是我完全沒有料想到的。
“之前是我行事過激,我……”
“我理解你的心情…濁月的確是個好女孩,是我沒能保護好她。”
“此番我會盡我畢生所學,幫你們製出治療疫症的解藥。”唐曲奚拭去淚水,將毒方塞在腰間,“若能助你們在刈州揚名立萬,便是我先前種種的補償了。”
“哪裏是為了揚名立萬,”段冥笑得溫暖,“是姬前輩醫者仁心,不忍百姓受苦。”
“——都說了不要叫前輩,隨你旗主喚我薩容便是了。”薩容白了段冥一眼,又開懷對唐曲奚道,“五仙教絕跡之後,你便是這世間毒功藥術最為精絕之人。此番能化幹戈為玉帛,於尾教於百姓,都是極好的事了!”
“——一日,給我一日時間。”唐曲奚堅定道,“明日此時,我必將配出解藥。”
這廂達成共識,我們四人便一齊回到了桃銷樓。同花姨交代過,宛秋便在後樓收拾出一間清淨寬敞的房間供唐曲奚所住。她與卓影是一路的性子,一進了房,二話不說便關上房門,苦苦研究毒方,再不肯出門一步。
眼看著我的房間被卓影占著,堆滿了各種晦澀難懂的天文奇書和古老文獻,我不忍打擾她研究推算隕石的降臨周期,便暫去東廂歇腳。疫情嚴重,薩容並無生意可做,便也欣然拉著我進到她的房中。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竟能讓我們遇見她,這下刈州的百姓算是有救了…”
我看著薩容暖融融的笑容,知道她說的是唐曲奚,便不由道:“怎麽這疫毒便這般難解,連你也束手無策嗎?”
“歸螢,你不懂藥理,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薩容搖著頭道,“任何毒物都有克化之物,即便朱喻堂毒方上的毒藥再多,我也能夠一一找出解藥。隻是製毒最講究一個配比,兩種毒物混在一起,可能毒性盡消,也可能生出新的劇毒,更別提十種混合,百種混合。我懂的不過是些粗淺的藥理,還是學製醉心香時順帶學的,實在不足以解出毒仙的疫毒。”
“那唐曲奚呢?”
“她自然不一樣。她是百年難遇的奇才,無論什麽,在她學來都是信手拈來。”薩容的臉上有抑製不住的崇敬神色,“我雖按著病患的症狀和你的毒方也能推出幾味解藥,但最要緊的,是找出能夠克化所有藥材毒性,反而引出藥性的藥引。能做到這一點的,這世間隻怕也就隻有她一人了。”
“藥引嗎……”
“是啊,藥引子可以是任何常見的東西。隻要能推出這藥引子是什麽,刈州百姓便有救了!”
“那那個藥童呢?那天我們分開後,你不是把他帶回桃銷樓問話了嗎?”
“是了,隻是不管我如何拷問,那藥童始終什麽都不說。我想他也不是不說,實在是什麽都不知道了。”
“也罷,如今我們有了曲奚,便也用不著她了。”我緩緩吸了口氣,“薩容,那他如今身在何處,你可安置妥當了?”
“他死了。”
“什麽…他,他竟這般受刑不過嗎?”
“並非是施刑而死,我也正想告訴你這件事情。”薩容沉肅道,“歸螢,那藥童的身體裏,被打入了無根水蠱。”
“無根水蠱?”
“不錯。這原是尾教辟水旗秘傳的蠱毒,中蠱者可以在短時間內得到一定內力,提升身體的速度,力量,但是若沒有在一定時間內得到解藥,便會被水蠱侵蝕而死。”薩容的眉頭緊皺,“這原是早年辟水旗為將旗眾掌握手中所用的下作東西,後來仇翁覺得實在不人道,便將之封存,自那以後江湖便在無無根水蠱流出。怎麽朱喻堂的藥童,會被下了這種蠱呢……”
“是白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