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宴散
“你說話啊!”
“我…我沒想過這個。”
“既然沒想過,又為什麽當著大家宣布出來?”
卓影如今的宿主比地球上的她年輕美豔了許多,她這樣咄咄逼人的神色,似乎也不像從前那樣讓人生厭了。
“卓影,我真的給不出解釋。如果你有一天也愛上了什麽人,就知道這是什麽滋味了。”
“我的確不懂得愛情是什麽滋味,但我知道,你不能愛上這個世界的人,因為你本身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卓影深吸一口氣,將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來,“我雖然不太懂得察言觀色的那一套,但是我看得出來,今天晚上,所有的人都不太接受這個宮幡。歸螢,你和段冥,和姬薩容她們交朋友,我從來都沒有阻止過你。因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回去了,他們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但是宮幡不一樣,如果將來你要走,他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如果如果…卓影你不覺得你說了太多如果嗎?你每天都在研究那個隕石,你比誰都清楚我們想回去有多難!我們不能因為這些如果,就放棄當下的生活啊!”
“我沒有讓你放棄生活!我隻是想讓你想清楚怎樣處理和那個宮幡的關係,沒有他難道你就不能生活了嗎——”
卓影激烈的聲音被一陣扣門聲掩蓋,許久,我方才歎了一口氣,將目光從她那令人惱怒的麵孔上移開。打開房門,卻見薩容垂首立在外麵,見了我開門便向裏屋瞥了一眼。
“吵什麽這麽大聲,客人都給我嚇跑了。”
“啊…”我盡力將自己的一臉怒氣收斂起來,“對不起,我們…”
“逗你的,已經睡下了。”薩容伸出她纖細的手指在空中轉了轉,“可有工夫同我說兩句話?”
“有。”我樂不得離開糾纏不休的卓影,關上房門,拉著薩容的胳膊便往走廊的樓梯口走去,“有什麽事嗎?”
“三皇子把運去離寒的糧草燒了個精光,我便同大家商量了一番。宛秋會提供車馬和人手;花姨願意打開樓裏的糧倉,拿出糧草補上;我也會通知南下一路的飛岩旗死士,暗中保護車隊的安全。”
“真的嗎!”我喜出望外,“那太好了!”
“隻要宮幡能趕快重新啟程,這些都不算什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就是這個意思啊。”薩容用冷靜的目光打量著我板起的臉,“我上次沒有殺他,那是看在你的麵子。歸螢,讓大衷的五皇子留在桃銷樓這個小廟,可不是什麽長久之計啊。”
“我知道宮幡留在這裏不妥,但是也不能急著讓他走啊!”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尖銳,“眼下宮帷的殺手在外麵虎視眈眈,他若就這麽被拋出去,豈不是成了活靶子?”
“我不是說我飛岩旗會盡力護他周全了嗎。”
“刈州到離寒千裏迢迢,你能保證你飛岩旗的死士能全程看護嗎?而且你們本是探查消息的好手,論武功,你有把握可以擊退宮帷的殺手嗎?”
“你這麽說可就沒良心了!”薩容秀眉一挑,美豔的鳳眼頓時變得尖酸淩厲,“連歸螢,他是衷廷皇子,你知道他那個爹多希望我們尾教滅絕嗎?我為了你,讓我旗中死士冒險護他周全,你還要怎麽樣啊?”
“我…我沒有要怎麽樣……”我的聲氣弱下幾分,拉過薩容的手誠懇道,“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為了我,我感激你,薩容,真的。可是我真的擔心宮幡這一路會有危險,我現在甚至懷疑,侯爺是受了宮帷的威脅,才會指名讓宮幡來走這一趟的!”
“知道你的宮幡寶貝,我飛岩旗死士的命沒他的值錢。”薩容也伸出另一隻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可是歸螢,你若阻止宮幡南下,那就是和皇上作對,和朝廷作對!屆時萬一再讓他們察覺我們尾教暗中相助,倒成了我們居心叵測不懷好意了!你可不要犯糊塗啊!”
“皇上不會這樣想的!”
“是嗎,我瞧著可玄。”
“皇上…皇上雖然冷酷多疑,可宮幡到底是他的兒子啊!”我為難的頻頻搓手,“何況他的目的不過是想把糧草押去離寒,這個人又何必非是宮幡不可呢?”
“那要你說,誰才是替他走這一趟的最佳人選?”
“我也不知道,無論是誰,隻要帶著糧草出京,都是要被盯上的……”我心亂如麻,“對了,或許我罡風旗也能出一份力…段冥呢,你可看到他了?”
“——你找我?”
我和薩容俱是一驚,轉頭向樓梯下望去,卻見段冥扶著把手,呆立在四樓半的躍層處,似是正要上樓的樣子。
是我太憂心宮幡,竟沒有察覺段冥的腳步聲。
“段冥…”
話到嘴邊,看著段冥涼浸浸的眼神,我竟突然說不出口了。我們就這樣怔怔的望著彼此,有那麽一瞬間,我的心口似乎泛起一陣莫名的酸楚。我沒由來的想起,我和段冥是互融之身,我們能夠感知彼此血肉的傷痛。
那麽是否一個人心痛到了某種程度,對方也可以神奇的感受到呢……
“我明白了。”良久,段冥突然開口,轉頭往樓下走去,“我可以代他去離寒送糧草。”
“段冥…不是啊!段冥,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他仍自緩緩下著樓梯,隻留給我一個看不見麵孔的背影,“花姨,宛秋和薩容都幫得上忙。隻有我…我一定會為你們把糧草分毫不差的送到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隻剩下輕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當腳步聲也完全消失了的時候,我的心口再一次湧起一陣強烈的酸楚。
這一次,是屬於我自己的。
“我說歸螢,你是假癡還是真傻?你當真瞧不出段冥對你的心思嗎?”
“什麽…”
我沉浸在沉重的哀傷和愧疚中,並沒有聽懂薩容的話。怔怔抬起淚眼,卻見她眯起的眼睛裏似乎透著閃爍的責怨和心疼。未及我說什麽,她便最後歎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往她的廂房走去了。
我悵然若失,一個人在燭光幽暗的走廊裏呆立了許久。直到站得雙腿發酸,想回房間,又實在不想和卓影再吵。我自己走下樓去,到了一樓,遠遠看見段冥的廂房並無燭光,幾欲邁去的腳步也不由生怯,調轉方向,出了後樓。
一進院子,迎頭便看見宛秋帶著幾個小廝,似是在挪騰幾個釀酒的壇子。
“歸螢?”宛秋見我出來,便打發了身後的小廝,坐在桃樹下的凳子上向我招手道,“來啊,我有話同你講。”
我有些氣悶的走過去,坐在了宛秋身邊:“你也要跟我說宮幡的不是嗎?”
“我為什麽要同你說他的不是?”
“那就是勸我和他分開?”
“什麽…不是啊……”宛秋清新一笑,仰頭望向天空,“你有了喜歡的人,這是好事。我也曾有自己喜歡的人,我知道,那是不會因為別人說什麽而改變的事情。”
心頭湧起一股暖意,我望向宛秋仰頭的絕美側臉,心中不由感歎,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美麗而心地善良的女子。
“如果大家都像你這麽想就好了…”我把手肘拄在石桌上,撐著身體同宛秋一起舉頭望天,“你不知道,剛才卓影段冥和薩容…算了,不提也罷。”
“我這麽想,是因為五皇子於我而言,是一位無關緊要的人。”宛秋的語氣不徐不疾,“凡事皆有因緣,你不妨想一想,五皇子的出現,對於他們的生活可有影響。”
“是啊,從他們的立場看,宮幡確實是矛盾的…甚至是敵對的。”
“不過你放心吧,到最後,他們也一定會接納他的。”宛秋再度對我甜甜一笑,“因為他們知道,五皇子是對歸螢很重要的人,而歸螢對他們來說,也一樣是很重要的人。”
“是啊…”我想起了段冥獨自下樓的背影,不免又是一陣心酸,“不過我不明白的是,花姨又為什麽是那樣的態度呢?宮幡從來沒有得罪過她啊……”
宛秋低下頭來,目光似乎變得有些為難的閃躲:“歸螢,這些日子來我在桃銷樓掌事,花姨對我頗為信任,她的事情…我也略微知道了一些。我隻能告訴你,她不願意你和宮幡在一起,是有她的原因的。”
“什麽原因?她是怕我往後回桃銷樓回得少嗎?”
“你該當比我清楚,先前的幾年,你也是從來沒有回過桃銷樓的,花姨自然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宛秋無奈的歎了口氣,“個中緣由,實是造化弄人……”
“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她不是也沒有阻止你嗎?”宛秋站起身來,對我眨了眨眼睛,“無論是花姨還是別人,大家其實都隻是希望你能幸福,不是嗎?”
“這個我當然懂。”我也隨宛秋站起身來,“可是你剛才的話不明不白,要跟我說清楚才行啊!”
“不說啦,我可得趕緊走了呢。”
“為什麽啊?”
宛秋笑得俏皮,撚著絹子向我身後指了指。我順著她所指方向望去,隻見宮幡披著一件老舊樸實的厚襖,正站在後樓門口,含著一絲安恬的微笑,靜靜的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