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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終局

  因著皇上大病複發,宮裏亂做了一團。黎貴妃在宬玄宮忙進忙出,瀛妃娘娘的祭禮是拖到了她死後的第三日才辦的。


  我不顧所有人的勸阻,進到宮裏想來陪伴宮幡。然而人還未進汧淇宮,一身孝服的宮女便迎出來,向我拜下道:“連姑娘,五殿下說過,若是您來了,便讓奴婢叫您出宮去。”


  “宮幡…五皇子他不想見我嗎?”我悵然若失,“隻說我想到娘娘靈前憑吊一番,也不行嗎?”


  “姑娘若要憑吊,七日之後,瀛妃娘娘梓宮送入皇陵之時,您可以隨侯爺與百官一同行禮。如此前來…於理不合。”


  “這都是宮幡的意思嗎?”


  小宮女麵露難色,再度福了福身道:“五殿下說,姑娘若要幫忙,就請想辦法把卓影姑娘送入汧淇宮,殿下有事相商。”


  我一頭霧水:“卓影…這是宮幡親口說的嗎?”


  “五殿下說,姑娘無需多問,隻消回去後將話帶給卓影姑娘便是。”


  汧淇宮裏哀戚悠揚的哀樂再次響起,小宮女最後向我拜了拜,便扭身回去了。


  我原本就淒涼的心境愈發添了幾分狐疑——宮幡與卓影不過一麵之緣,他們又會有什麽事情商量呢?


  因著下腹重傷未愈,我不便走動,便一直坐在輦上由下人抬著。然而即便無須勞動,傷口還是會隨著轎輦每顛簸一下便刺痛一下。


  路過夜瑤宮時,我想著進宮一趟,不來拜見病重的皇上終究不妥,便叫下人往宬玄宮走去。還未入宮院,迎麵便撞見了氣急敗壞的黎貴妃,她的臉上仍有未幹的淚痕,將原本精致的胭脂衝刷出一道道露出帶著絲絲細紋的肌膚。


  “臣女見過貴妃。”


  黎貴妃並不搭話,反而狠狠剜了我一眼,抓過侍女的胳膊,一把推開穩穩抬著我轎輦的下人,往後宮的方向去了。


  “連姑娘來得不巧,白惹一場氣受。”


  何公公見我在院外,忙跑過來苦笑著作揖道:“皇上病中仍掛念著瀛妃娘娘,便問黎貴妃娘娘喪禮的一幹事宜。誰知娘娘一心係在龍體上,今日才倉皇請了大師和樂班去汧淇宮。皇上一急,便將娘娘數落了一通。”


  “數落?若隻是數落,娘娘這般反應,也未免有些過了吧。”


  “皇上病中氣鬱,話的確重了些…”何公公皺起眉頭連連歎息,“畢竟瀛妃娘娘也是打早便伴駕的老人兒了,這般收場,皇上自然是心疼的。”


  “黎貴妃多年淩駕在後宮眾人頭上,想來從未受過皇上申飭,今日也算是受了委屈了。”我抿嘴沉吟,“既然皇上氣鬱,我也不便叨擾,煩請公公轉告一聲臣女來過。”


  何公公躬身相送,我便叫下人抬著繼續往宮門而去。心中唏噓,當真是醉過知酒濃,人去知情重,瀛妃娘娘生前恩寵寥落,獨守著清幽的汧淇宮過了小半輩子,也不見皇上有多愛重。如今斯人已去,皇上倒肯為了她和寵妃生氣,好顯得與年少夫妻情真幾許了嗎?

  出宮後我並沒有回太子府,而是往桃花街去了桃銷樓。將宮幡的話轉達給卓影後,但見她並無過多誇張的神色,不過眯起眼睛輕輕呼氣,仍舊啜飲著茶盞中的清明茶湯。


  我終究忍不住好奇:“你不入宮嗎?”


  “什麽?哦,不用,這隻是我們之間的暗語而已。”


  “暗語…你們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五皇子這是下定了決心,要對付三皇子和四皇子了。”


  “什麽?”


  “歸螢,是我一直沒告訴你,自從上次宮幡來桃銷樓之後,我們兩個就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


  “你們書信往來?”我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你們倆有什麽可往來的?”


  “自然是為了扳倒宮帷和宮幄啊。”卓影似乎對我的意外有些不耐煩,“有書信往來的也不光是我們。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讓宛秋姑娘以雅伎的身份接近著宮幄,算起來也快一個月了,相信宛秋姑娘已經取得了宮幄的信任了。”


  “我倒不知他是否信任我,這種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宛秋有些緊張的攪著手中的腰帶長穗,“但我一直自稱是對麵拂筠館不當紅的倌人,所以可以確定,宮幄對我應該是並無懷疑的。”


  “幸好留了這麽個後手,不然那個白曉寒藏在桃銷樓這許久,估計宮幄一聽宛秋是桃銷樓的人,當即就要銬起來嚴刑逼供了。”卓影瞥了一眼微微瑟縮的宛秋,似是安慰的笑道,“還是薩容姑娘的主意好,給宛秋姑娘安排了這麽個,被拂筠館紅倌人嫉妒雪藏,鬱鬱不得誌的人設背景。不然宮幄也不是傻子,肯定也不會相信宛秋姑娘會主動找上他的。”


  “就算宛秋搭上了宮幄…可是那又如何呢?”我仍自不解,“難道你們想從宮幄口中套什麽話嗎?”


  “歸螢,我說過了。宮幡想要的是扳倒宮帷和宮幄。他是想除掉他們,不是陷害他們。”


  “你說得容易,他們也不是得勢一年兩年了,我自從進了太子府和他們鬥得何等艱難?宮幡以為單憑宛秋,就能輕易把他們扳倒嗎?”


  “我們當然是有計劃的,宛秋姑娘也不是計劃的核心。”卓影笑得篤定,“看你和他們鬥了這麽久,我也摸出門道了。問題的關鍵,還要在皇帝身上。”


  薩容招呼完客人,叫小廝抬著段冥一同進屋,卓影便將她的計劃娓娓向大家講了出來。這廂說到了晚膳時分才說完,花姨叫人傳膳的時候,眾人已是一片沉默。


  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許久,我方才緩緩望向卓影,顫聲問:“這些…都是你的籌謀嗎?”


  “是五皇子的。”卓影並未明白我的心思,直言道,“打從一開始吩咐宛秋接近宮幄就是他的主意。現在看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在謀劃了。”


  “哦。”


  這一餐吃得無甚胃口。


  飯罷,花姨與宛秋還有事情要忙,前頭的客人催促著薩容出局。我心情憋悶,便叫卓影先回房間,而我便下樓去散心。


  “我陪你吧。”


  我無意段冥會這樣說,心頭湧起一股暖意,笑著點了點頭。


  經段冥這幾天日以繼夜的運功療養,我們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了起來。互融之身傷後之所以能疾速康複,便在於一身運功,一身補養之道。那補養之人自無話說,隻是可憐了那運功之人,因著另一人進補充足,自己即便再倦再累也不會有損身體,便隻有不分晝夜的辛苦運功。


  我見段冥辛勞,也曾提出二人交替運功的建議,結果自然不出所料的被他拒絕了。這些天躺在床上安養,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下床走動了,我也樂不得要同他在一處說會兒話。


  叫小廝離開後,我們二人便相互攙扶著下樓去。這廂花了一炷香才走到院子裏,小心的坐在老桃樹下的凳子上,兩個人已是大汗淋漓。


  “了不得…我從來也沒這麽累過。”我一壁負痛按著下腹一壁喘著粗氣道,“我們倆好歹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竟然也被那個白曉寒算計成這個樣子。”


  “都是我不小心,下次見了他,看我不十倍奉還。”段冥咬著牙,看著我氣喘籲籲的樣子,終究還是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擦了擦額間的汗水,自己坐在了我的旁邊。


  “好好的晚上,提那個爛人做什麽。”我仰頭望著璀璨星空,“段冥,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在院子裏,你一招一式的教我靈犀九式的?”


  “我當然記得。”


  段冥也抬起頭來,對著夜空笑得安恬。自瀛妃自稱不祥之人頂罪而死後,白曉寒便再未用龍潭珠在刈州降下霜雪。如今陽春時節,月色明朗,點點繁星映在段冥的笑眼中,和他明澈的眸子兩相輝映。


  “那個時候,薩容還沒有表露身份,宛秋和卓影也都還不在。桃銷樓裏隻有你,我…還有甘來。”段冥說著,濃濃的思念便如潑墨般晦暗了他的眼神,“甘來…隻可惜,我們還沒有一起賞過這院子裏的滿樹桃花……”


  “這有什麽可惜,他現在和母親在益陽,一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益陽沒有白曉寒鬧這一場,說不定比刈州的風景還好呢。”我望著段冥再度漫上笑意的側臉,柔聲道,“我們還是要珍惜當下,不是嗎?”


  “歸螢?”


  “嗯。”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你會和卓影離開嗎?”


  我有些無措的看到段冥望向我的眼神竟是那般赤誠的哀戚。思緒恍惚,我沒由來的便想起當初初見時,我認不出他,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種神色。


  “段冥,你要知道,我們想回去,那是很難很難的事情。”


  “你會嗎?”


  “我…”似是被他眼眸中瀲灩的光彩攝住了心魄,我分明的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逐漸被他的同化。


  “我不會。”


  “——真的嗎?”段冥似乎未曾料想我會這樣說,臉上瞬間綻開一個安然如月色的笑容,“為什麽啊,是因為你還沒找到水晴姑娘她們嗎?”


  “水晴固然要找,可是當務之急還是宮幡的安危。段冥,如今成敗在此一舉,我若不能護宮幡周全,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了,你明白嗎?”


  “哦…”


  我隻是注視著星空,在這燈火闌珊的刈州東市,能看到如此絕美的星空實屬罕見。懵然未曾注意到,身旁段冥那一聲細微的歎息。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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