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座橋
冬天裏夕陽西下的速度格外快,不久前還大亮的天色沒過多會兒就隻剩下些縷金黃色的餘暉。
何子憫移動的速度很快,沿途從山腰順著印跡往上找了一個多鍾頭,眼見都快看到山頂了,別說是喬何,連鳥獸的影兒都沒看到。
周遭除了鬆柏零零星星的綠色外,滿眼都是被餘暉籠罩的雪白。
她停下腳步忍不住低喘了幾聲,貼身的裏衣已被熱汗浸濕,緊緊沾在身上。何子憫深深吸了口氣,冷空氣順著氣管輸入肺部,帶來一陣涼意的同時也清醒了精神。
她咬了咬牙,直起身繼續全速朝山頂的方向趕去,沒有開發過的山道越靠近山頂越陡峭,再加上半凍半化的冰雪,即便是她也時不時腳底打滑,看起來險象環生。
眼前的陡坡和地麵幾乎成九十度直角,她看了眼手心中被樹杈劃出來的深深淺淺的傷口,神色平淡地在衣服上隨手蹭掉血跡,繼續沿著若隱若現的痕跡一路向上。
過了沒一會兒,山頂的景色已清晰可見,何子憫回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山路心如亂麻。在車上時,有那麽一瞬間她心中無比確定喬何就在這裏,但山中萬籟俱寂般的安靜、遍尋不到的身影都在一遍遍告訴她是她想錯了。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月亮還沒來得及升起來,山頂若隱若現的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何子憫剛打算一口氣上到山頂,好盡快找輛車趕回藥鋪,餘光卻像是捕捉到了什麽停下了腳步。
此時山頂環射的燈光正好打在不遠處的山壁上,一道清瘦的身影和白雪幾乎融為一體,若不是燈光打過留下陰影,幾乎不可能發現。
何子憫猛地回過頭,定睛看清後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如刀削般的山壁看起來岌岌可危,可以下腳的地方不過一尺來寬,容人站穩都難。穿著單薄的少年倚靠在山壁,乍一眼看上去半隻腳都在空中懸著。
他微微低著頭看不清神情,黯淡的月光打在臉頰襯出一道陰影。
何子憫雙手緊握,挺直的身軀幾不可查地顫抖著,劇烈跳動的心髒像是隨時就要破胸而出。她緩緩吐氣平複惶惶的心緒,待呼吸平穩後輕手輕腳地往少年方向移動。
喬何臉色看上去比雪還要蒼白兩分,半闔著眼一動不動,遠遠望過去判斷不出情況。
他落腳的崖壁實在是太過狹窄,理論上根本容不下兩個人,但少年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身影讓她顧不上考慮那麽多,直到快到跟前了,何子憫才壓住嗓音低聲喚道:“小何?”
身前的少年像是冰雪雕刻出的塑像般靜默無言,何子憫心急如焚卻不敢輕舉妄動。
“小何?”
喬何半闔著的雙眼緩緩睜開,冰冷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低啞的聲音有些顫抖:“子憫?”
何子憫見少年雙手撐著崖壁想直起身,但凍僵的關節卻讓簡單的動作看起來困難重重,仿佛整個人下一秒就要墜入崖底。何子憫一陣心驚,緊繃的喉嚨讓她一貫悅耳的聲音都變得尖銳無比。
“不要動!!小何!!你不要動!!”
喬何的目不能視讓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當下的處境,何子憫無心顧及自身安全,大跨步走到他身邊,直到伸手拉住他,快要崩斷的心弦才稍微放鬆了些。
不等何子憫說話,意識逐漸清明的喬何先開了口。
“你過來幹什麽?!太危險了!”
何子憫正要脫口而出的嗬責被硬生生堵在了嗓子眼,忍不住怒極反笑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什麽是危險呢?!”
喬何顧不上還在不住顫抖的身體,恢複些知覺的手下意識拉住何子憫,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往崖壁方向靠。
隔著衣物都能感到他的手冷到比冰塊都要涼上一分,零下的氣溫裏他卻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寬領上衣,堆積在鎖骨上的雪花化作雪水,此刻竟結了一層薄冰。
看著麵無血色的喬何,何子憫心中似有刀絞般疼痛難忍。
她反手回握住他,努力用著沒有好到哪去的體溫幫他暖手,原本手心中合攏起來的細密傷口又崩裂開,滲出了一縷縷血絲。
喬何聞著空氣中飄散出的甜膩血腥味心中一緊,“你受傷了?!”
何子憫看了眼在自己看來微不足道的傷口,對身側完全沒有自知之明的少年心中又是急惱又是心疼。
“你倒是還有心管我受沒受傷,你到底在想什麽?!自己一個人跑到這裏,你是覺得自己身體太好了嗎?!”
“你哪受傷了?嚴重嗎?!”
喬何幾乎沒聽進去她在說什麽,心中完全被她受傷了,自己卻連傷口情況都看不到的焦急所填滿。
何子憫對根本沒有抓住重點的少年感到一陣無奈,但現在的情形也沒有時間容她多說,趕緊帶喬何離開才是要事。
身後靠著峭壁,腳下方寸間便是懸崖,她無心逞能,拿出手機就要聯係柳大他們過來幫忙。
電話剛要撥出去,何子憫突然心中有些不安,來不及細想就聽到腳下傳出一聲細微的‘咯嚓’聲,隨著聲音落下,腳下踩著的石塊瞬間從山壁脫落。
她霎時間感到身體懸空,第一時間鬆開了握著的手,喬何心有所感,下意識用盡全力緊緊拉住她。
何子憫原本冷靜的表情頃刻間崩潰,聲音裏滿是慌亂,“快放手!”
高空墜落的慣性力太大,不要說此時喬何的身體狀況如同強弩之末般虛弱,即便是換做尋常人在此也是反應不及。
喬何毫不猶豫地順著慣性縱身躍下,一把將她攬到懷中。
不等何子憫反應過來,眼前的景色眨眼間換了模樣,原本懸空的身體突然踩到了實地,貢格山也消失不見,一輪異常巨大的懸月掛在空中,看上去仿佛觸手可及。
周遭昏暗無光,雖然明月高掛卻分不出白天黑夜,說是白日的話暗了幾分,若說是黑夜的話又亮了幾分。
抬頭望去,空曠的地麵上寸草不生,奇形怪狀的枯木是唯一的點綴。方圓一裏內看起來渺無人煙卻在眨眼間好似看到綽綽的人影密密麻麻,一時讓人辨不清真假。
在尋常人眼裏看起來異常詭異的景象,卻讓何子憫心生熟悉。
“陰間?”
她剛一開口,生氣的味道就順著空氣飄了出去,原本渺無人煙的四周突然擁擠起來。
“活人?”
“有活人?”
“哪有活人?”
鬼言鬼語的聲音飄忽不定,一會兒似從遠方傳來,一會兒又似在耳邊響起。看著周遭鬼影若隱若現,每一眨眼的功夫就靠近了幾寸,何子憫神色一震,側身上前一步護在喬何身前。
“退下。”
不等何子憫有所動作,喬何口中輕飄飄的兩個字似有千斤重般砸在鬼影身上,奈何橋獨有的氣息讓三魂不全的孤鬼們四散而逃,有些膽子小的更是差點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多會兒才能重新聚攏。
對他們這些生前為惡,死後也不得善終的殘鬼們來說,奈何橋之於他們就好似警察之於罪犯,是他們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十殿閻羅再有威嚴畢竟也還是人,是人就有人性,有人性就有弱點,無論如何終究有辦法打點一二。
但奈何橋是座死物,六道輪回就像是最終審判,投到畜生道都算命好的,若是投到餓鬼道或地獄道,那便是千千萬萬年逃脫不得。
在周圍孤魂散盡後,喬何心下一鬆險些摔倒在地,大範圍釋放橋魂的氣息對他現在的狀況來說完全是硬來,一直強撐著的精神也變得有些恍惚。
但此時的情況不允許他耽誤哪怕一分一秒,平日裏即便是吃陰間飯的生魂過陰都需要謹慎行事,更別說何子憫是連魂帶人都一塊下來了。
即便身體接近崩潰邊緣,喬何手上的動作依舊盡顯溫存,單是牽手對他來說還是放心不下,他一邊緊緊牽住何子憫,一邊小心地將她半攬在懷中。
“子憫,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離開我身側,盡可能不要說話。”
何子憫看著麵色慘白、強打精神的喬何心中鈍痛,趕忙點頭應了下來,跟著喬何的方向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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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刹受召後一刻不敢耽誤地進到殿中,快步走到台階下單膝跪地行了一禮。
“羅刹女覲見陰王。”
高大的男子雙腿交疊坐在大殿中央,微微垂首看不太清相貌。
“何子憫來了,你可知道?”
羅刹自上次受傷後,修為至今都沒完全恢複,聞言有些茫然地問道:“您是說何子憫的生魂過陰了嗎?”
陰王搖了搖頭,“不,她人來了。”
羅刹愣了一下,眼中突然劃過一絲喜色,上次讓她僥幸逃脫,這次連軀殼都帶來了可就沒那麽好跑了。
高大的男子抬起眸看了眼神色不明的豔麗女子,冷笑了一聲。
低沉的笑聲在殿中回蕩,羅刹發熱的心思也冷了下來,連忙俯低身體恭敬地問道:“敢問陰王有何吩咐?”
男子從懷中掏出個手指大的符牌扔到地上,“喬何有辦法帶她進來,卻沒什麽好辦法帶她出去,你去把這個給她送過去。”
說罷,男子直起身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給我記住了,無論是喬何還是何子憫,他們可以死在任何地方,但絕不能死在陰間。”
“是!”
羅刹女跪行幾步撿起符牌,又行了一禮後躬身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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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補更的痛苦讓我想起了補作業,哭唧唧。
還有兩章就補全這周的拉,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