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座橋
“冥帝。。。”
“是冥帝的氣息。。。”
“冥帝歸位了。。。”
“是他回來了。。。”
天陰殿後殿,暗無天日的石室中,形狀各異的靈牌鱗次櫛比,定睛看去靈牌無風自動地震顫著,沉睡千年的古魂掙紮著似要蘇醒過來。
每一尊靈牌上都被一道暗金黃色符紙覆蓋,符紙不偏不倚地遮住了名諱。靈牌每震動一下,符紙便發燙一分。
清冽沁人的氣息一點點消散,靈牌的動靜也隨之弱了下來。
陰王站在石室中央,麵無表情地看著不下百尊的陰牌,片刻後垂首冷笑出聲,眼底一片陰冷。
“冥帝?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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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泛著紅白色光暈的‘玉繭’黯淡了下來,在擠出最後一滴花露後,數不勝數的嫣紅色子株眨眼間化為齏粉消失殆盡。
曼珠沙華的母株對子株的消散不以為然,反倒像是舍不得少年沾染上一絲塵埃一般,顧不上被壓彎了的花枝,爭先恐後地在他身下綻放。
喬何安靜地躺在花簇中,血色的母株試探著伸出花蕊,輕輕觸碰著他麵如傅粉般的臉頰,對比強烈的色彩襯得他愈發儀容俊秀、姿色獨絕。
一旁的趴蝮看著他原本蒼白似雪的臉上浮出幾分血色,微弱的呼吸聲也逐漸平穩了下來,頓時大喜過望,心中默念道:這老頭總算做了回人事。
他正要上前,就見輕輕搭在花蕊上的指尖動了一下,抬頭看去一雙皂白分明的俊目緩緩睜開。
趴蝮剛要開口,突然心有所感,回頭望去隻見四條形態各異的蛟龍眨眼之間就到了近前。
“你們怎麽來了?”
柳大四個幻化回人形,顧不上回答趴蝮,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少年身前。
柳二單膝跪地,動作小心地扶起喬何半靠在懷裏,懷中溫熱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一點點安撫住了他狂躁的心緒。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年,心中思緒萬千,有太多的話想說,既想斥責他一聲不吭地獨自離開,又想解釋他們在於冉一事上的隱瞞,還想問他冷不冷、疼不疼、餓不餓,最後所有的話語都化作一聲輕歎。
這一路下來他們雖嘴上不說,但心中早已猜想過最壞的結果,一個個不願細想的可能性像把尖刀,把他們的心戳得千瘡百孔。直到此刻親眼見到他無虞,一直緊縮成一團的心髒才舒展開來,重新跳動起來。
“爹爹?”
身後的胸膛結實寬厚卻在不受控地顫抖著,喬何心中一緊,回身攬住柳二。
圍在一旁的柳大等人正要開口就見他突然眉頭一皺,急聲問道:“爹爹你們怎麽下來了?!”
柳大含在嘴裏的斥責被自家孩子這‘倒打一耙’的質問生生打回了肚子裏,柳三、柳四被喬何的‘先發製人’硬是給問住了。
“是我帶他們下來的。”
何子憫悄無聲息地走到近前,低聲回道。
熟悉的獨特藥草香味和翠玉般的聲音讓喬何不禁愣神,他手撐在地上摸索著想要站起來,但剛醒過來的身體虛虧得厲害,險些跌倒在地。
柳二趕忙伸手扶住他,何子憫也跨步上前拉住少年。
“子憫?!”
喬何緊緊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一向的泰然自若也不見蹤影,著急慌亂的心緒讓他顧不上細想。
“你沒有回去?那分明是陰牌沒錯,難道是我感受錯了。。。”他聲音沙啞,眉眼間顯得茫然無措,有點血色的臉也瞬間蒼白起來。
何子憫見狀趕忙開口回道:“你沒感受錯!我已經回去過了。”
說罷她不等喬何再問,一五一十地把她回陽後的情況說了一遍。
喬何聽後皺了皺眉,按她所說那這就不僅僅是陰牌可以解釋的,不受時間限製、來去自如,甚至還能帶他人一同入陰。
思及此他神色一頓,如果子憫所言當真,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這根本不是什麽過陰符牌,而是開陰令!
何子憫看喬何似有所思也不開口打擾,卻見他突然抬手用力咬破左手食指,朱紅色的血珠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她心中一驚,趕忙拉過他左手,厲聲道:“你幹什麽?!”邊說邊要掏出手帕幫他包紮。
“子憫,把你的左手給我。”
何子憫心中不明所以,卻還是不假思索地抬起左手。喬何輕輕執起她的手放在眉間,手背上像是紋身般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符紋突然幽光一閃。
感受著符紋傳遞來的信息,喬何心中已然肯定這確是開陰令無疑,雖還尚未理清一塊普普通通的過陰符牌,究竟為何會搖身一變成為開陰令,但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喬何用力擠了擠食指指尖,小心地用血珠蓋住整個符紋。
朱紅色的鮮血像是蒸發了一般很快被皮膚吸收,原本肉眼可見的符紋一點點沉入皮膚裏直到不見蹤影。
如果說之前的開陰令對於何子憫來說像是一個觸手可及的工具,現在的符紋就變成了她與生俱來的能力,使用起來如同睜眼視物,張嘴說話般自然。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條條赤黑色的因果線纏繞在符紋之上,細如發絲的線條幾近深入膚底,眼看就要融入何子憫體內。
喬何的血液既像是一把無形的屏障,又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將因果線一條條劃斷隔開,直至完全脫離。
被剪斷的因果線像是無根的柳絮般飄散開來,狀似雜亂無章卻又一聚一散地往酆都城的方向飄去。
此等輕而易舉剪斷因果的本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後果將不堪設想。
柳大幾人心中一緊,一點點豎起的瞳孔冷冷地看向何子憫,見她神色如常、對此一無所知後才移開視線。
何子憫有些心疼地牽起喬何,墨綠色的帕子仔細地把傷口包紮好。
“你說你站都站不穩,怎麽咬自己的力氣倒不小?!”
喬何被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弄得不禁失笑,指頭上的一個小口子罷了,哪裏犯得著讓她如此憂心,心中雖這樣想,嘴角卻忍不住勾了起來。
何子憫怎會看不出他的不以為意,輕聲斥責道:“傷在你身上你就不知道疼是嗎?!”
喬何愣了一下,總覺得這句話哪裏不對勁又一時說不上來,歪著頭有點疑惑的樣子看起來格外乖覺,何子憫心中泛軟,包紮的動作輕到不能更輕。
柳大看著兩人不合時宜的互動忍不住有點無語,開口打斷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吧。”
喬何聞言點了點頭,“子憫,你帶爹爹他們先回去,等你們順利離開後我再走。”
羅刹說得不錯,陰間對於身為守橋人的喬何來說如同門戶大開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但這也隻針對他一人,如若是帶著魂體一起也算不上難事,但要連魂帶人一同離開卻有諸多限製。
何子憫心下明了也不再耽誤,“行,我們是從藥鋪過的陰,八成會回到原地,小何你一會兒立馬回來,我們在藥鋪等你!”
柳大四人簡單叮囑後也幻回小蛇模樣纏在她指尖,五人轉眼消失不見。
待他們離開後,喬何伸手解開包紮好的手帕,咬得有些深的口子湧出幾滴鮮血,他彎下腰輕輕用指尖拂過腳下逞妍鬥色的嫣紅色花朵。
曼珠沙華像是閱兵敬禮般紛紛挺直花杆,在少年不經意的觸碰下輕輕顫抖著花蕊,血珠一點點滲入花蕊,花朵的顏色也越發美豔。
不要了。。。
好了。。。
夠了。。。
在感受到母株的拒絕後,喬何緩緩站直身,趴蝮化回小奶貓的樣子輕輕跳到他肩上,眷戀地蹭了蹭他溫熱的脖頸。
陰陽壁壘已對他緊閉,怕是以後都難再去找他了。
思及此小奶貓水潤有光澤的雙瞳黯淡了下來,眼中盛滿不舍。
喬何仔細地把食指包好,感覺跟之前差不多了後,動作溫柔地將小家夥抱在懷中。
“辛苦你們了,謝謝。”
曼珠沙華有規律地擺動著花杆,齊放的花苞相互碰撞間發出仿若蝴蝶扇動翅膀般的熟悉響聲,它們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他暫別。
小奶貓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少年,像是要把他的容貌拓刻下來,永永遠遠地存在眼中。
未等他狠下心來告別,就見眼前景色大變,熟悉的小樓和隔著玻璃傳來的熱鬧吵嚷聲都讓他大喜過望。
陰陽壁壘打開了!
不大不小的房間被柳大四兄弟和何子憫,再加上小雲六個站了個滿滿當當,幾人緊皺的眉峰在看到少年後舒展開來。
柳大率先上前一步扶住喬何,懷裏的少年身形單薄的有些過分。柳二拿著一早準備好的外套仔細給他披好,柳三、柳四張羅著讓喬何趕緊在一旁的塌上躺下。
“小雲,快去把溫著的湯端過來。”
何子憫邊說邊拿出厚一點的被褥給他蓋上,喬何聽著眾人忙碌的聲音有些忍俊不禁,冰涼的耳尖也微微發燙。
“別擔心,我沒事。”
何子憫拎著還沒回過神的小奶貓,隨手團成一團放到他肩窩當暖爐。
趴蝮倒也不生氣,非常隨遇而安地蜷在喬何身邊,毛茸茸的小臉微微抬起貼住他冰涼的臉頰,看上去很有充當暖爐的自覺。
“有沒有事你說了不算。”
何子憫像變戲法似的掏出脈枕,墊好後細細診斷起喬何脈象。柳大四個見狀也安靜下來,有些緊張地等待結果。
要說他脈象平緩、脈搏強健那絕對是睜眼說瞎話,但就診脈結果來看也確實比何子憫預想的要好得多,之前在看到喬何控製不住地吐血時,她心都涼了大半。
如今診完雖然少年還是氣血虧虛,說弱不禁風都不為過,但這在何子憫看來確是再熟悉不過的脈象。
雖然完全說不上好,但至少沒有再差。
柳大四人見何子憫神色放鬆下來,沒多久就收起了脈枕,他們久久懸在半空中的心也放了下來。等擔憂勁稍微過去了點,作為家長的責任感也冒出了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但畢竟還沒回到自家地界,幾人先將教育一事按下不提,溫聲讓喬何先睡一會緩緩精神,至於教訓自家孩子一事,不是有句老話說過:
家長算賬,十年不晚。
估計今日過後,喬何恐怕會對這句話深有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