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座橋

  何子憫顧不上欣喜,事出反常必有因,她眉頭微皺低聲把脈象告予柳大知道。


  柳大垂眸沉思片刻後抬頭看向喬何,“崽崽,你方才同我們說,現下你完全無法調動奈何橋橋魂,那你可還能感應到它?”


  喬何聞言闔眼試了一試,片刻後搖了搖頭。


  “感應不到。”


  一旁的柳三、柳四眉眼間已透出喜色,柳三急聲道:“大哥!真的可以嗎?!”


  柳二對幾人的話語尚還有些不明所以,轉頭疑惑地看向柳大。


  喬何眸色一閃,低聲道:“守橋人與奈何橋間以雕青為引,全憑橋魂感應,如今隻要這符咒還在我身上一日,我與奈何橋間的聯係便斷了一日。”


  柳二剛要開口問明,就聽柳大沉聲接著道:“換言之,隻要這符咒不解,小何就不是守橋人,這也是為什麽小何體質會有所好轉。”


  若非被迫選作守橋人,單按柳大他們細心照料的程度,喬何本應身體康健,一生無病無痛。


  何子憫雖不知十八歲生辰一日的凶險,卻也明白喬何身體虛弱至此全賴守橋人之故,不等她麵露喜色,便想起了他依舊目不能視的雙眼。


  “小何他目盲也是因守橋人所致,既然如此為何他還是看不見?”


  柳大聞言搖了搖頭,“如果我猜得沒錯,要說真正截斷守橋人同奈何橋間的聯係,這小小符咒還沒有那本事,它充其量不過是暫時隱去小何的氣息讓橋魂無處可尋罷了。”


  說罷他眉頭一皺,聲音有些發緊地繼續道:“恐怕這也是為什麽雲禮要折磨小何至此的原因之一,如若小何身體大好,氣息也必會隨之增強,怕是這符咒到時撐不了多久便會不攻自破。”


  柳二算是徹底聽了個明白,趕忙接著道:“那咱們就等崽崽生辰過後再解了這符紙也不遲!”


  “生辰過後?”


  何子憫有些困惑地問道。


  喬何心中一緊,生辰之事是唯一一件他竭力隱瞞,沒有告訴何子憫的事,哪怕現下有了辦法,但隻要塵埃尚未落定,他還是不希望何子憫知道,以免她終日憂心。


  柳三眼疾口快地接道:“按小何現在身體恢複的情況,估摸著等生辰過後便能好個大半,如若現下解了這符咒,怕是後續恢複起來就不容易了。”


  何子憫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沒有再問,心中卻有些狐疑,總覺得生辰一事並非他們所說的那麽簡單。


  柳大轉頭看向柳四,沉聲道:“這法子終究是取了巧,還是做好兩手準備更為妥當,我一會兒就把解咒要用的材料清單給你,萬一事情有變我有把握能立馬解除咒法。”


  “行。”


  柳四應下後思及生辰距今不過一周時間,不敢耽誤地細問起所需材料明細。


  幾人雖正言厲色,言語間謹慎到不能更謹慎,但眼底還是不由得透出幾分喜色。


  前九任守橋人中,除了第一任守橋人雲何外,無一例外死於十八歲生辰之前,隻有雲何順利活過百年,現下看來也是賴此符咒的緣故。


  柳大同柳三、柳四走到廳裏安排後續具體事宜,柳二則趁著喬何醒來去膳房端了點清淡的藥膳過來。


  屋內,何子憫伸手將他眼前一絲碎發攏到耳後,指尖輕輕拂過他微微泛紅的眼尾。


  “小何,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喬何指尖微微一顫,片刻後點了點頭。


  “是。”


  何子憫見狀眉頭一皺,能讓他費盡心思瞞住自己的,絕非些雞毛蒜皮的無謂瑣事。


  “告訴我。”


  喬何抬手覆上她溫熱的指尖,溫聲道:“子憫,給我七天,七天後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好不好?”


  何子憫神色一正,語氣肯定地問道:“可是柳二口中所說的十八歲生辰一事?”


  喬何半垂著眸,抿了抿嘴角沒有回話。


  隨著身體每況愈下,再加上之前的種種意外,哪怕爹爹們竭力要保他活命,喬何心中卻幾乎肯定自己必會同前八任守橋人一般,命不久矣。


  何子憫於他而言便是鏡花水月,終將幻夢成空。


  他隻想在臨死前把最好的一麵留給她,而不是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在生辰當日被生生折磨致死。


  喬何清楚記得十五歲生辰那晚,爹爹們近乎崩潰般地嘶吼著卻無能為力,這樣的痛他不忍,也不會讓何子憫嚐。


  因此即便如今有了可行的辦法,但隻要有一絲的不確定性,他依舊不敢冒險。


  “子憫,對不起。”


  何子憫心中陣陣發緊,但看著他眉眼間的一絲無措卻不忍逼他再說下去。


  她有些無奈地輕歎了一聲,低聲道:“小何,我不問了,但我要你告訴我,你會沒事的對不對?”


  喬何稍稍用力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指尖,沉聲回道:“會的,會沒事的。”


  何子憫俯身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沒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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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轉眼又過去了三天,喬何的複健訓練也列上了計劃。


  為此何子憫和柳大他們還早早看了好幾本心靈雞湯,就等著喬何堅持不下去時喂給他喝。


  然而讓他們未曾料到的是,喬何對訓練程度接受良好,配合起來也是格外積極,反倒是他們竟恨不能就此拋下複健不提,就這麽照顧他一輩子才好。


  其中反應最大的便是柳二,每每到喬何複健的時候,柳大都隻能找些由頭把他支了出去以免添亂。


  何子憫雖用金針盡可能地將受損的肌腱修複好,但由於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傷口又被鐵鏈反複擠壓迸裂,受了傷的肌腱不可避免地同韌帶、肌肉纖維還有神經組織黏連在了一塊。


  稍稍用力便牽扯著神經產生劇痛,說是拿起鋸子直接在痛覺神經上來摩擦都不為過。


  因為肌腱並未完全斷裂,喬何抬手做些簡單的動作倒不成問題,但細看就會發現手指的細微活動已受了影響。


  哪怕何子憫滿心想讓他再好好休息些時日,但為了最大程度避免後續產生永久性損傷,不得不盡快忍痛開始複健。


  何子憫行醫數年,協助複健過的病人不下兩位數,卻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手可以抖成這樣,她強忍住內心顫動,狠下心一點點幫他把手指關節活動開。


  喬何表情平靜自若,不似有難過之色,但即便他能控製住麵部表情,卻操控不了身體自發的應激反應,一滴滴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不多時便打濕了衣襟。


  喬何像是對此一無所覺,反手握住何子憫,溫聲安慰道:“子憫,我沒事。”


  聽她久久不回話,手心中握著的指尖不住地顫抖著,喬何不由得有些著急,絞盡腦汁地想著法子逗她放鬆下來。


  “子憫,我給你講個笑話可好?”


  何子憫無聲地點了點頭,抬起空著的手抹去滑落眼角的熱汗。


  喬何像是聽到她點頭了一般,輕笑著低聲道:“昨天晚上我吃了牡蠣,今早起來肚子有些不舒服,沒辦法隻能到醫院看看,何醫師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不知是汗漬蟄的還是怎麽回事,何子憫隻覺眼睛酸脹得厲害,她闔了闔眼抿去眼中的濕意,啞聲回道:“昨晚吃的牡蠣是不是不新鮮?”


  喬何聽她回話後稍稍放心了些,繼續狀似認真地問道:“嗯?那怎麽樣才能確認牡蠣新不新鮮呢?”


  “掰開殼看看就知道了。”


  喬何眨了眨眼,裝作驚訝的樣子急聲問道:“牡蠣是要撥開殼吃的嗎?!”


  “噗嗤。”


  何子憫看著他誇張的表情忍不住輕笑出聲,與此同時一滴滴眼淚脫框而出,順著臉頰滑落,打濕了純白色的被單。


  她低聲回道:“一點都不好笑。”


  “不好笑嗎?我笑了好一會兒呢。”


  這個笑話還是之前上課時杜雲講給他聽的,喬何一輩子哪有聽過多少笑話,頓時笑出了聲,杜雲自此以後總時不時地找些笑話說給他聽,看他笑得開心,杜雲還莫名其妙生出了幾分成就感。


  喬何俯身靠在她肩上,溫聲道:“那我明天講個更好的給你聽。”


  說罷他抬起手輕輕環在何子憫腰間,“子憫,有你在,我沒事的。”


  何子憫悶聲點了點頭。


  “嗯。”


  每次複健後何子憫都會孤身去到柳大房間,過了大概刻鍾才又麵無表情的出來,隨後到屋內洗去一身的血腥氣。


  柳大幾人見此也並未多言。


  若說雙手手腕的複健還勉強能看得下去,那腳踝的康複訓練就是真的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手腕隻要不是太過用力,疼痛都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但腳踝不同,喬何隻要雙腳著地,受過傷的腳踝就不得不撐住整個身體。


  一天下來別說是走動了,連站好都很難。


  柳二眼看著他上衣被冷汗浸濕,臉色蒼白如雪,喬何雖一聲不吭卻不自主地將嘴角咬破,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撐著嚐試靠自己站穩。


  若不是守在一旁的柳三幾人動作快,光是跌傷都不計其數。


  在看到喬何腳踝巨顫、膝蓋一軟,額頭險些撞上櫃角後,柳二一把推開扶在一旁的柳三,小心地抱起喬何回到床上躺好,眸底一片冰冷。


  “不練了,有什麽好練的!”


  柳三心疼的程度不會比二哥少一分,但他清楚小何定不會希望就此作罷。


  “二哥,你別鬧!”


  柳二眼神充血地回頭看向柳三,厲聲喝道:“我鬧?!你們才在胡鬧,哪怕是複健也要等傷口好全了再說,這才幾天過去你們就著急忙慌地安排,怎麽?!怕小何殘了給你們添麻煩不成?!”


  “你們嫌麻煩我柳二一人就能照顧他一輩子!滾!”


  壓在心頭的怒火混著對喬何的心疼讓柳二瞬間紅了眼,他毫不顧忌地大吼出聲。


  柳三和一旁的何子憫麵色一白,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端著水杯剛進到屋內的柳大見狀大聲怒喝道:“柳二!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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